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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欢畅(1 / 1)


一连几日,裴安楠再没跟谢丞赫有过多余的亲密,甚至绝口不提那夜的事情,倒真应了评论区里书友的话,提裤子翻脸不认人。

谢丞赫脸皮薄,又是他自己上赶着献身,此时就算心里憋闷得不行,也不敢多问一句,生怕惹恼了裴安楠,再不理自己。

他偷摸搬回了轩逸殿,有事没事往勤政楼走一趟,明明可以叫下人去做的事,他却要亲自跑,只为了见裴安楠一眼。

他暗暗教育自己,要沉住气,要理解裴安楠,不能当一个怨妇。

只是时间越长,他便越抓耳挠腮,心里一团乱麻,烦躁得人也没了力气,整日埋头沉在政务上,见了人也不搭理。

正是这种时候,他夜里却得了裴安楠的信儿,叫他去寝宫走一趟。

一路上谢丞赫思绪万千,既想趁此机会问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算什么,又觉得自己这样太过矫情,明明下定决心要无名无份陪在她身边,何必多此一问?

还没等自己理出个所以然,他人已经健步如飞来到了裴安楠寝宫外面。

进门前,他想了不少种开场白,心里的话多得他不知道说哪一句。可随着那扇门被他推开,所有的字眼都不得不咽下。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屋内灯火通明,寝殿正中央挂着一条薄纱,将他的视线和里屋隔离开来。

可烛影摇红,他分明瞧见一个女人被捆绑着挂在了房梁上,饶是薄纱遮掩,他也能隐隐看到那女人未着丝缕,连忙转过头去,不再看。

女人见他进来,瞧见救星一般呜咽出声,可她嘴里被塞了布团,发出来的声音又闷又小,难听至极。

“呵……”裴安楠清脆的笑声从一旁响起,她信手扯下中间的薄纱,往女人身上一搭,这才堪堪掩住了那白花花的身子。

“转过来。”她盯着谢丞赫,命令道。

谢丞赫向来听话,闻言就算心里膈应,也强忍着不适转了过来。这一瞧却是让他惊愕异常,愣在原地。

那被五花大绑挂在房梁上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几日不见踪影的岳稚柔!

他先前还奇怪,岳稚柔耗费那么大力气,只为了给凌云谋一条生路,又怎么会临时变卦不去北地?原来竟是被裴安楠扣住了。

“这……这是?”他惊得说不出话。

饶是他因礼数不去多看岳稚柔,却也能瞧见浸透了薄纱的大片血迹。脸上,脖子上,身上,明明薄纱刚刚才披上,却已经被染了个深红。

再瞧裴安楠手里滴血的鞭子,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他不理解,岳稚柔做了什么,让裴安楠这般恼怒?

裴安楠笑着坐在了椅子上,两手握着鞭子的握把,往两侧一拉,里面竟然露出一截冰冷的利刃来。

她将鞭子和利刃都往前一抛,丢在谢丞赫的脚下,然后翘起二郎腿,手撑在下巴上,勾着眼睛瞧他。

“这个女人,朕不喜欢。”她说出来的话骇人万分,“谢师替朕杀了她吧。”

岳稚柔闻言唔唔不止,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一双大眼睛瞪得浑圆,看向谢丞赫,写满了哀求。

谢丞赫蹙起眉头来:“她做了什么惹你生气?”

“什么也没做。”裴安楠笑起来,她笑得欢畅,眼底里的杀意和凶残毫不掩饰,“朕只是不喜欢她。”

恍惚间,谢丞赫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那个梦中,梦里杀伐果决、残暴阴狠的裴安楠和眼前这个裴安楠重叠起来,叫他分不清彼此。

他稳了稳心神,朝着裴安楠走了过去,伸出手想握住她,却被她一把甩开了。

谢丞赫愣了一下,对上裴安楠那双漠然冷傲的双眼,心里仅剩着的那点子热气,也荡然无存了。

凌云临走时说的那些话真的没有在谢丞赫心里掀起波澜吗?自然不是。

若说全天下谁最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那便只有谢丞赫了。凌云自以为点醒了他,可却不知道他一早就清楚明白,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起先他还怀疑过裴安楠为何性情大变,为何突然对他那么好,又为何处处包容,句句挑拨,为何将他放在第一位。

后来凌云进京的事情传开,他便一下子清晰了。

局势使然,若说谁最适合对付凌云,一击致命,那就只有他谢丞赫了。

他思量过,若裴安楠没有转了性情来讨好他,若他没在这朝朝暮暮的相处中察觉自己藏匿许久的心意,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凌云向他伸手,他会拒绝吗?

不会。他巴不得手刃了裴安楠。

他能想到,裴安楠也能想到。

那毕竟是他最好的学生啊。

可他心里还抱着一丝期待,至少那些日子里,在他两人身周涌动的暖气不是作伪,那夜的癫狂交融不是虚假。

他打心眼儿里渴望裴安楠是有一点点爱他的,只要一点就够了,他会为了这一点,放弃自己的一切,包括尊严,包括本心。

他无比期盼这一场利用之中,能有一抹情谊,他为着这点子情谊,也会甘愿奉上一切,当凌云口中可笑的刀子。

只是现在,一切都破碎了。

裴安楠打的是岳稚柔吗?不止。

裴安楠打的是他谢丞赫。

先前他设计杀掉的几人,尚且有政斗渊源在里面,可岳稚柔只是一个不涉朝堂的女子,纵有几分聪明,也舞不到裴安楠面前来。

若他捧着刀子杀了岳稚柔,他就彻底沦为赵晓安这样的人,浑浑噩噩,疯疯癫癫。

一如赵晓安成了先帝的伥鬼那样,他也会变成裴安楠的伥鬼。

若他拒绝,裴安楠便找到了理由解决他,给整个朝堂变动画上一个句号,从此时代改写,彻底成了裴安楠的天下。

这是一个选择,要么放弃自我,彻底成为裴安楠的玩意儿,要么放弃生命,抱着自己的信念死在爱人手中。

只是他不明白,自己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裴安楠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方式逼他?

这两个选择的前提,无非是裴安楠打心眼里不相信他能全身心服从。

可在谢丞赫看来,此事并非一定两难全。

“你为什么不肯信我?”谢丞赫凄凉地问出声,“我说过,我是你的人,绝不改变,你为什么不肯信我?”

裴安楠下巴扬起,轻蔑一笑:“你是说了,可你说了朕就要信么?”

“谢丞赫,朕的身子里流着那个老东西的脏血,朕的血也是冰的。”

“感情那一套,对付其他小姑娘或许有用,对付朕,半点儿用处也无。男人么,什么情啊爱啊不过上嘴皮碰了下嘴皮,风一吹就散了。”

“要想朕信你,你就要拿出诚意来。”

“只是杀个人,难道你做不到吗?”

“还是说你之前说的话,都是骗朕的?”

怎么会是欺骗呢?

他看清自己的心时,难道没有过煎熬?他自诩光明磊落,一生励志为国为民,却爱上裴安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人,难道他就没有过纠结?

可是他还是一次又一次靠近,即使裴安楠身上的刺将他扎得遍体鳞伤,他还是甘之若饴。

他也有他想守的道,可这一切在裴安楠面前,都统统避让,他愿意把自己放在第二位,而将裴安楠捧在第一。

可这一切,在裴安楠看来,竟然只是可笑的情话?

谢丞赫看着她冷漠的眼神,讥讽的唇角,便知道她根本没相信过自己,哪怕有所触动,也迅速收回,然后拒他于千里之外。

他怀疑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裴安楠的漠然,却又在一次次确认中凉了心。

“你不信我……你不信我……”他喃喃自语,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浑身冰凉。

裴安楠眯缝着眼笑,上下将失魂落魄的谢丞赫打量了一个遍,这才靠在椅背上,悠悠开口:

“朕是皇帝,皇帝不需要一个爱人。”

“皇帝更需要一个能驱使的利刃。”

“你若能做这柄利刃,便可留在朕的身边。”

“若不能,朕便留你不得。”

“谢师,你选吧。”

谢丞赫凝视着地上的刀子,身子颤了颤,没接话,也没动作。

杀了岳稚柔,做裴安楠的伥鬼。或许之后没了自己的思想,或许之后连爱恨也分不清,和赵晓安一样被控制心神,却能一生陪伴在她身边。

不杀岳稚柔,做裴安楠的刀下亡魂。再无未来,再无期待,看不到她问鼎中原,看不到她迟暮鬓白,却能抱着自我和对她的爱,死在这个春天。

“我爱你。”谢丞赫缓缓跪下来,虔诚地仰头看她,手放在了刀子上,却没拿起来,“安楠,我爱你。”

裴安楠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女皇的威严十足,压迫感蔓延开来。

她勾脚挑起谢丞赫的下巴,咧开嘴一笑:“有多爱?”

“是爱到为了朕放弃自我。”

“还是爱到为了朕放弃生命?”

谢丞赫突然笑了,他看着裴安楠,笑得一如那夜抱着她亲吻时的欢畅。

他单手捧起裴安楠的脚,轻轻吻了她的脚背,然后捂在心口:“我明白了。”

他恋恋不舍地松开裴安楠,握着匕首站了起来,缓步走向岳稚柔。

他脸上波澜不惊,恍惚间岳稚柔又看到了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矜贵公子,那个所有女子为他痴迷的高台谪仙。

只是他手中闪着寒光的匕首太过吓人,以至于那张如玉的面庞再激不起岳稚柔半点悸动,只剩下无法出声的哀嚎。

一步,两步……谢丞赫越走越近,岳稚柔和裴安楠的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眼睛眨也不眨。

飒!

他猛地一挥手,刀刃直直冲向岳稚柔!

岳稚柔眼睛一闭,幻想中的痛觉并没有落在身上,反而是捆绑着她的绳索一松。

砰!她掉了下来,没人接她。

恍惚间她回到了几年前,回到了那个行宫坠马的那一天。

她在马背上吃力地追寻那个清高的身影,如今时隔多年,她终于还是狠狠摔在了地上。

裴安楠的眸色闪了闪,还不等她开口,却见谢丞赫又一次高高举起匕首。

“安楠……无论我做什么选择,你都会知道……”

他的眼中带着满足的笑意,转过脸来,深情凝视着裴安楠,眼角滑落了一颗泪,全是缱绻眷恋和温柔:

“我爱你。”

寒光乍起,匕首落下。

血色满天飞。

他阖眸前还在寻找那个身影,只可惜,直到黑暗淹没了他,也没能瞧见裴安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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