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和郭团长约好的,是在一个木营子见面。
木营子就是伐木工人在山里的营地,一般常年有人住。我们要去那个地方,大约要走三天的山路。
在山里走最害怕什么?虎豹豺狼并不可怕,因为除非它们饿红了眼,否则不会招惹人的。最可怕的,是占山为王的土匪。
关外地广人稀,自从清末就一片混乱,大大小小的绺子钻进深山,各自占领山头,划定势力范围。经过多年的发展,有些被灭了,有些发展壮大了,有些坚持劫富济贫,有些则烧杀劫掠,无恶不作。
我们前面的路,并非过江龙的地盘,我也根本不知道,有没有绺子盘踞在附近。万一遇到不讲规矩的绺子,我们三人就麻烦了。
一路上,我们都在闲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从目前来看,老枪召集一群人,想要联系东北军,毁了日本人的实验。但是,这其中出了个叛徒,将计划透露给了日本人。因此,日本人派出几路杀手,要将参与此事的人全部灭口。
日本人到底在捣鼓啥?叛徒又是谁呢?郭团长会不会已经出事了?
虽说满肚子都是问题,但和前几天相比,我们总算是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没那么迷糊了。不管怎么,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赶紧找到郭团长。
我们在林子里走了一天一夜,疲惫不堪。拂晓时分随便眯了一会儿,继续赶路,天刚蒙蒙亮,就来到了一处山脚下。
这山头横亘在眼前,山高林密,若是绕过去,肯定要耽误不少时间,最好的办法就是翻过这个山头。
我们刚爬了一会儿,林子里忽然响起一声口哨,我当即明白,这是闯了其他绺子的地盘。
这口哨声,是第一道暗哨传递的消息,很快就会有人出来,盘问我们。
果然,片刻之后,一个腰里插着短枪的瘦高个走了下来。
我赶紧上前施礼,双手抱拳举过左肩,挺起腰杆往后一伸。
为啥不是戏里那样,双手抱拳伸到前胸,弯腰施礼呢?这个就有讲究了,因为那个姿势,很像是被官兵抓住,戴着链子和木枷一样。
上山当土匪,那都是脑袋别在裤腰上吃饭,肯定最忌讳被抓住。
除了像我这样双手抱拳举过头顶施礼,还可以右手攥住左手腕,放在左胯的位置,弯腰施礼。这都是统一的规矩,不管大绺子小绺子,都讲这一套。
那瘦高个一见我懂规矩,就明白是内行人,于是回了个礼,开口问:“爷们儿从哪来?”
叫“爷们儿”是尊称,也是见面的规矩,我跟着过江龙学了不少,赶紧回话:“称不起爷们儿,在过江龙手底下吃饭。”
“是路过还是歇一会儿?”
我们要是现在退回去,绕道而行,那就是路过,但是想翻山过去,就是进了人家的地盘,必须要得到他们大当家的同意。
“要见你们掌柜的。”
“都是自家人,进来歇着吧。”说完,瘦高个一伸手,示意我们跟着他上山。
有人领路,一路畅通无阻,这样懂规矩的绺子,见面说几句客气话,就不会有什么麻烦。
来到半山腰,这里有十几座木屋子,马厩里还有几十匹马,看来是个有点实力的绺子。
我们三人跟着瘦高个进了一间宽敞的屋子,正对门的位置摆了一张紫榆木的大王椅,一个四十来岁的大胡子壮汉,正坐在那里吃大饼,周围还坐着其他几个男子,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
我示意徐胖子和涛姐站在门口,自己上前两步,双手抱拳举过左肩,先施礼再说话。
“西北连天一块云,乌鸦落在凤凰群。不知哪位是君,哪位是臣?”
那大胡子壮汉放下手中的大饼,顺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说道:“西北玄天一片云,君是君来臣是臣,不知黑云是白云?”
这是土匪之间的暗语,我问哪位是大当家,他说自己是大当家,问我来干啥,是不是自己人。
我赶紧说:“黑云过后是白云,白云黑云都是云。”这个意思也简单,就是说不分白云黑云,都是一家人,自己人。
说完这句话,再行个礼,规矩也走了,面子也给了,下面再说话就轻松了。
“请问小兄弟怎么称呼?”
“我叫刘小五,后面是我兄弟徐胖子,这一位是黑石山定山虎的夫人严涛。”
大胡子壮汉一听,赶紧起身说:“定山虎的夫人,有失远迎,这里是黑虎寨,我是掌柜的黑星。”
涛姐上前两步,右手握住左手腕放在左胯,轻轻弯腰行了个礼,说道:“大当家客气了,我娘家有急事,和两个小兄弟一起回去看看,没想到闯了黑虎寨,大当家恕罪。”
“说这话就见外了,天下好汉是一家,你是定山虎的夫人,就是我黑星的弟妹,来到这黑虎寨,就算是回家了。”
我心里一惊,涛姐有本事啊,不仅会土匪间的礼节,还这么会说话,厉害。
涛姐接着说:“大当家,我娘家确实有急事,就不打扰您了,等回来的时候,我带上大礼再上山拜访。”
其实,按照惯例,涛姐话都说到这儿了,双方再客气两句,我们就能走了。
黑星听了涛姐的话,上前一步说:“弟妹这么说就见外了,你来了我这里,最起码也要吃点东西歇歇脚吧?休息好了,我派两个小崽子送你过去。”
涛姐见状,只能点了点头:“那就麻烦大当家了。”
黑星让人把我们带到另一间木屋,这里十分宽敞,有桌椅有大炕,桌上很快就摆上了酒肉。
门外两个小喽啰守着,也没进屋,我们三人真是饿了,赶紧吃喝一顿,好好休息休息。
刚吃完,我们三人正在闲聊,黑星笑呵呵走了进来。
“怎么样,合胃口吧?”
“不错不错,多谢大当家,我们该出发了。”涛姐赶紧说。
我和徐胖子也站了起来,正准备离开,黑星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坐在了椅子上。他倒了一碗酒,咕咚一口喝下去,开口说:“有件事,不知道怎么开口。”
一听这话,我心里立刻紧张了,肯定又要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们三人都没说话,黑星叹了口气说:“不瞒各位,我这绺子两百多号人马,从去年秋天就惹了凶煞,砸窑绑票,没一件事顺心如意,几个月折损了二十多个兄弟。正月里,我专门下山找高人算了算,高人说了,三个月之内,我这黑虎寨有观音下凡,就时来运转了。”
“啥?观音下凡?”徐胖子嘴里的花生米差点喷出来。
“眼瞅着三个月快过去了,你们来了。”黑星笑呵呵地说。
听了这话,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要按照黑星的意思,涛姐成了观音?让他的山寨时来运转了?
涛姐赶紧解释:“不是,大当家你肯定误会了,我们就是路过,和你说的真没关系。”
黑星站了起来,从门外叫进来一个人,长袍马褂,戴着瓜皮帽和圆眼镜,五十来岁的年龄,一看就是这寨子里的搬舵先生。
此人抱拳拱手说:“三位,我是黑虎寨的搬舵先生老于,打扰了。昨天晚上我就算了一卦,肯定就是你们了,只要三位能帮我们改运,要啥给啥。”
果然麻烦了,我赶紧问:“怎么改运啊?我们也不懂啊。”
搬舵先生老于笑了笑:“没啥麻烦的,你们在这里住一晚上,就改运了。”
虽然说的很轻松,但我当时就感觉到,事情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