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双不想让顾云山担心，朝他挥挥手，拍拍车窗示意他上班去了。
等顾云山开车离开，夏明双这才背着小包和水壶抱着文件夹去了革委会大院儿。
公社的革委会大院儿和城里的可不一样，这里没有规整的楼房和正儿八经的大门。
这院子估计是过去某个地主家的大院儿，被炮火轰炸过，青砖围墙和黑漆实木大门倒塌大半，后来修正过但是也没用青砖砌墙，只有半人高的矮墙，大门也是木栅栏的。
看起来公社还挺朴素的，没花钱修整气派的办公楼。
夏明双径直进去，在大门口旁边的小房子里找到了负责巡逻和守门的大爷。
夏明双说明来意，“大爷您好，我是计划局下来考察咱们公社养蚕情况的工作人员。”
那大爷一听原本浑浊的眼睛登时亮起来，他打量夏明双一眼，“同志，你瞅着眼生呀？”
夏明双：“啊，我是从其他部门调过来的。”
她故意用南方口音说了两个词汇。
大爷忙请她去办公室等，“我们主任副主任都去大队视察种庄稼啦，我去帮你喊一喊。”
夏明双：“那我一起去吧。”
大爷还想请她办公室，夏明双却坚持去下面看看。
大爷瞅瞅她干净的衣服，脸蛋和头发，当地春天风沙大，要是走着或者骑车过去得造人家灰头土脸的，保不齐这位夏干事就生气了呢。
他扯开嗓子就喊，让人赶马车来，还特意让人给撑开蔑席挡风遮阳。
等马车到了近前，夏明双有点愣怔，这是哪一出啊？
只见马车车厢上用蔑席撑着车棚，那车棚上还贴着大红喜字呢。
大爷哈哈笑道：“昨儿老刘家娶媳妇，这正赶春种白天没功夫只能瞅傍晚儿下工结亲呢，大小伙子不会骑车也不能让人家媳妇儿走过来呀，大队长就安排马车帮他接了。”
夏明双就没再多问，坐人家马车去下面大队找公社干部了。
大河公社的革委会坐落在大河生产队，公社主任也就是原来的镇书记、副主任是原来的镇长。关东山，也就是关书记、关主任，平时就喜欢往各大队生产队溜达，看他们种地。
自打这两年种桑苗养蚕一来他就犯愁，硬生生给老爷子催老了好几岁，白头发都多了好几倍。
这会儿他正在大河大队给大队支书、大队长洗脑呢，“为什么让你们种桑苗？因为你们大队就在公社边儿上啊，再说也不是让你们所有生产队都种桑苗，不就让最靠近公社的这个生产队种吗？你想呀，那办事员下来视察，他大老远过来也没那个力气和心思去下面生产队吧？就让他们在这里看两眼得了。”
何大队长还有些犯难，“主任，我们大队已经栽了好大一片桑苗，那今年还栽呀？那蚕种……它可难伺候了，一丝就死一大片，收成不了几个茧儿。”
关主任就看旁边的支书，“安支书，你老的意思呢？”
安支书吧嗒着烟袋锅子，吸了几口，皱着眉心的川字，叹气道：“叫我说，咱还不如种烟呢，收成以后自己烤烟，这烟叶子交给卷烟厂也能换粮食。”
养蚕，他们真的……不太行。
但是上面的计划也不能不执行，人家说得也有道理，人人都要为社会主义生产建设做贡献，要为出口创汇做贡献。
国家能有出口创汇业务不容易，必须得抓住。
现在计划员让他们扩大生产，要求多种一倍桑苗，他们能不为难吗？
之前已经种植将近四百亩，再种那种庄稼的农田就不够，口粮从哪里来？
总不能年年吃返销粮吧？
这年代又不是60/61那时候，吃返销粮大队支书和大队长都觉得丢人，受不起。
关主任：“实在不行，你们再多栽几亩。”
联络员嘿嘿笑道：“主任，我觉得咱也不用多种，他们要是下来视察，咱们今儿领他们看这片，明儿领他们看山后那一片，多绕几圈路，反正他们也不认识。”
关主任唬着脸，“就你会耍小聪明。”
联络员挠着头笑，你们不也是在糊弄上面下来的干事吗？怎么我糊弄就是小聪明了？
就在这时候留守办公室的干事骑车匆忙赶过来，气喘吁吁地跑上田埂，“不好了，不好了！”
关主任抬脚踹过去，“你他娘的给我好好说话。”
已经够糟心的，你小子还在这里唱衰。
留守干事：“来、来了！来了一个计划员！”
关主任闭了闭眼，得，该来的总会来的，他们糊弄人家两年，人家肯定会回过味来的，只怕是来兴师问罪的。
安支书道：“咱们该种玉米种玉米，该种豆子种豆子，高粱也行。这计划员总不能让我们把种好的地都扒了吧？”
关主任：“不好说。”
现在计划员都没那么野蛮，但是早些年公社计划员有很大的权力，他让你翻地两米再种地，你就得翻地两米，他让你春天种小麦，冬天种玉米，那你就得那么种。
关主任对联络员道：“你们去陪着计划员，领着他在桑苗那边多转几圈。”
最好给他转得又累又渴，烦得不行赶紧回去。
夏明双坐在马车上，走了不到二十分钟就遇到骑车过来的联络员，又被引着去看桑田。
联络员也姓何，叫何利民。
大河公社这边不少人都姓何，过去就是何氏家族。
夏明双自然不会傻坐着，联络员没来之前她一直坐在车辕上跟赶车大爷聊天，看似说种地、娶媳妇嫁闺女、赶集、供销社、养孩子等问题，实际话里话外都是生产生活的问题。
家常话题就能看出他们生活如何，比如娶媳妇成本如何，难不难娶，家里几个孩子，养得费不费劲。
大爷说当地方言，不过中原地区的方言出自一脉，大部分都能互相听懂。
她朝联络员笑道：“何同志，你们这种桑养蚕有没有派人去学习过？有没有请南边的技术员过来指导呀？”
何利民：“有呀，我们有男女两个技术员，一个负责桑苗一个负责养蚕，第一年南边也来过俩技术员，住了好俩月呢。”
夏明双：“那应该挺专业呢，其实这蚕养好了也很有用，回头缫丝织成绸缎做成衬衣就能出口。”
真丝古今中外都是高档奢侈品，这个年代也不例外。
的确有出口创外汇的价值。
夏明双觉得既然已经种了这么多桑苗，那肯定得充分利用起来，绝对不能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