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眼进入三月,乡下忙着春耕春种,供销社却比较清闲。
过年是最忙的时候,年后会清闲一段时间。主要是乡下社员年底把钱花掉,这会儿青黄不接的,大家手头都紧张,自然也不会到供销社大采购。
现在鸡蛋糕、饼干都是王金玲做,夏明双平时做一些新花样的点心,平时比较轻松。
今日她给大家烤了一炉虎皮蛋糕,就着山楂果茶,把供销社的众人享受得美滋滋的。
李瑶瑶叹口气,“明双姐,我可真舍不得你走呀。”
王金玲惊讶道:“明双姐要走?”
夏明双也一脸惊讶,“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李瑶瑶:“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你难道会一直呆在乡下供销社?不可能的。你家顾工肯定会把你弄进城去的。”
她这么一说大家也都觉得有道理。
他们这些人想进城找个工作比登天还难,可对人家顾工来说肯定算不得什么。
正聊着,高主任从办公室后窗探头出来喊:“明双,电话。”
夏明双立刻起身去接电话,身后李瑶瑶几个就起哄,“肯定是顾工的电话”。
以前只有方蓉会给夏明双打电话,后来顾云山转到铭城机械厂和轧钢厂上班,有时候也会给夏明双打电话告诉他回不回家。
不过今儿并不是他二人,电话是楼建军打来的。
夏明双知道是楼建军打电话就很高兴,“楼大哥,楼大夫那边有消息了吗?”
楼建军拜访过夏明双家以后就和顾云山、白简宁称兄道弟,让人叫他大哥,不要用职务称呼他。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他都万分感激救他儿子的人,所以夏明双都是称呼大哥、嫂子的。
楼建军:“前几天我收到堂兄的来信,他看过片子可以动手术。”
夏明双:“那可太好了!那楼大夫要什么时候到铭城?还是我们去那边?”
楼建军犹豫了一下,“明双,你先别着急,事情略有点波折。”
夏明双试探道:“是那边不让楼大夫来?”
楼建军嗯了一声,他还有些抱歉呢,本以为很容易的事儿,哪里知道居然被那边给卡了。他给夏明双解释一下,他收到楼大夫的信以后就给那边去了一封信,申请接人过来给病人做个手术,结果那边说他成分不好,改造不彻底不允许离开下放单位。
楼建军又给那边去了个电话,冒着风险亮明自己的身份,结果反被那边威胁,说他应该和资产阶级投机分子划清界限,而不是保持联系。
他倒是不怕人家威胁,毕竟楼建瑞就是他的大堂兄,割不断的血缘关系,只是有些着恼,那些人居然为了所谓的斗争罔顾病人的健康。
夏明双自然不会怪楼建军,她道:“楼大哥,咱能不能请医院给那边单位发函,以单位的名义把楼大夫调过来做手术?”
楼建军:“这倒是个办法,感觉可以试试。”
夏明双:“楼大哥,这事儿我们自己和医院沟通,你就别出面了。”
楼建军在市革委会工作,肯定有潜在竞争对手,说不定整天盯着他想抓小辫子呢。
楼建军还想说没关系,夏明双已经决定让顾云山帮忙。
楼建军:“那你们试试,如果有什么情况我们再一起解决。”
挂掉电话以后夏明双就试着往顾云山办公室拨电话。
这时候电话都受限,单位电话顶多能拨通市内号码,若是想拨打市外到省内电话就得跟领导申请,想拨打外省号码就得去邮电局要号,单位也不行。
以前顾云山在首都她从不打电话,太麻烦,现在在铭城就方便多。
电话是顾云山的助理文致远接的,让她先挂断他跑去找人。
夏明双挂断电话等了不到三分钟那边就重新打来。
顾云山的声音在电话中被电流失真以后更加清冷,语气却很温和,“明双,什么事儿?”
夏明双:“没打扰你工作吧?”
顾云山声音含笑,“没,不方便的话我会让文助理给你说一声的。”
夏明双就把楼大夫的情况说一下,“得我们向医院申请一下,让医院出面。”
顾云山随口应下,“下班以后我跟医院办公室沟通一下。”
见他答应得爽快,夏明双松口气,又说两句便挂了。
顾云山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话筒,听着那边挂断才把话筒扣上。
去车间忙了一上午,中午吃饭的时候顾云山先回办公室打电话,他拨到市总机要了省军区的电话号码。
电话转接以后,对面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震得电话嗡嗡的。
顾云山下意识把头偏了偏,“吕参,恭喜升任参谋长。”
吕参谋长哈哈大笑,“别说没用的,啥时候找我喝酒?距离咱们上一次在老毛子边儿上喝酒可有两年了。你这会儿来了铭城都不找我,真是不够意思。”
顾云山负责军工基建项目,除了和部署的几大机械厂、飞机厂等打交道以外,就是和部队打交道最多。
顾云山:“今天下班以后有时间吗?我请客。”
吕参谋长:“有,我去接你。”
顾云山:“好。”
——
龙湖,原本是某军区下属驻军所在地,后来部队调动这里就成了劳改农场。
一开始龙湖劳改农场只接受刑期五年以内的轻刑劳改犯,后来运动开始就接收一些下放的干部、教授等。
楼建瑞老两口就被下放在这里。
他作为留洋回来的医生,医术高超,即便运动也不会受太多委屈,按理说应该被保护起来继续在医院发光发热。可惜他因为留洋回来,对国内的人情世故不太认同,颇有点恃才傲物,当初也得罪不少人。
运动一开始他就被打倒,后来又被自己弟子举报,从家里搜出诸多海外通信。虽然信件都是正常的生活和医疗案例交流,可有人却认定他还有不正常的信件往来,逼迫他认罪交代。
楼建瑞没什么好交代的,吃足苦头以后被下放龙湖劳改农场。
这会儿已经傍晚,其他人都下工回去吃饭,他却被勒令继续劳动。
虽然已经三月初,沤肥的池子里依然带着冰碴,楼建瑞赤脚光腿站在里面一天,冻得浑身血液凝固一样冰冷。
他已经五十出头,经不起这样的磋磨。
旁边的张干事骂道:“坏分子,动作麻利点,磨磨蹭蹭的耽误本干事吃饭!”
楼建瑞连声说好,手里的铁锨却似有千斤重,几乎举不起来。他又冷又饿,身上早就没了力气,别说铲粪就是举起铁锨都有些困难。
张干事气他从来不给自己上供,你但凡给两块钱、两瓶酒、几包烟,老子也不会这么较真!
别人都有这眼力见,就这死老头一毛不拔!
他气呼呼地给楼建瑞今天的劳改表现打上一个大×,每天都是×,这就意味着劳改效果很差,需要加强训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