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齐的家犯了难,父亲和母亲打不定主意。
“这两天,街办居委轮流到店里来做动员,说是家齐肯定要支边。如果不去,我的店要被停止营业,去参加学习班。”母亲说。
父亲坐在竹椅上低头抽烟,低头不语,愁眉不展。
父亲自从被监督劳动,无论在外面家里都没有话语权,在外面看见大小领导。总是点头哈腰,碰到问他的干部,总是说:我是坏分子,我有罪,我接受政府监督,好好改造自己,重新做人。
在家里,父亲很少说话,每天坐在那破的竹椅上抽烟。
母亲可不这样看,丈夫再不济也是自己的丈夫,儿女的父亲。老公年轻时是很有主见,能拿大事的人。
父亲祖辈都是读书人,虽然没有出过大官,却也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
父亲的父亲,家齐的爷爷是清朝光绪三十年考取功名的举人,后朝庭补缺成为县衙门的主薄。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却也是小康之家。吃穿用度宽裕。
到父亲这一代出道,已是民国初年。祖父赋闲在家,凭祖传薄产生活。
父亲读完私塾,功课优秀。被聘为先生,留下教书。
因父亲学识渊博,为人歉虚谨慎。在磨磨(泥人)一条街受人尊重。见面都称其为夏先生。
解放前一年,镇公所保长换人,本地恶霸赵大想上位,可镇长与赵大有仇。提出要推选,结果父亲被选上了。父亲不肯,但祖父答允了镇长,便定了局。
父亲上任后虽没有大功大绩,却也是兢兢业业。小心为官,热心为民,受到辖区内老百姓好评。
谁知世道变迁。仅过一年,新中国解放了。旧政权土崩瓦解。父亲受到审查。
父亲在任职其间无功也无错,加上辖区内百姓联名保他。区里就放其回家了。
本以为今后就太平无事了。谁知三年后大祸临头。
当年的恶霸赵大,在外地被抓归案。交代出一桩凶杀案,指证父亲为幕后指使者。随即父亲被捕。尽管后来查无实据,因案发后调查的资料,已被出逃的旧镇长焚烧。但因是父亲在位的事情,负有连带责任。
最终,赵大被判死刑。父亲被判有期徒刑五年,监外执行。受居委监管。
从此,父亲性格大变,成为现在这样。
母亲说“大妹今年毕业后也在家待业,居委会席书记说,如果家齐不去。大妹也行。反正两个人要去一个。”
家齐的大妹今年初中毕业,本来以她的成绩是可以考取高中。但她死不愿意。说是因出身不好,不能考大学。上了高中有什么用。还不是又待业。
家齐劝了多次也无用。
母亲又继续说:“听说今年经济有好转,市里面正在研究新政策。明年起,家里有一个下乡的,就可有一人分配工作。”
家里有人要下乡是铁板钉钉,没有什么回旋之地了。但这兄妹俩谁去,拿不定主意了。
两人在前屋悄悄嘀嘀咕咕,商量半天没结果,奶奶在临河的后屋,外面的嘈杂声很大,没听见。
夫妻俩怕奶奶,但只要家齐在场,便会安静许多。奶奶要发火,家齐就会安抚奶奶的背,嘴里说:“亲娘(奶奶)勿要若(生)气,有理不在声高,慢慢说。”
奶奶有时气急了,控制不了。此刻家齐就会假装也生气。抬腿欲走。奶奶一下子就泄气了,拉住孙子不让走。
原来,家里爷爷当家。大小事情他做主。可是在当年父亲要任保长前。奶奶竭力反对。因为奶奶是识字人,有空会看看报纸啥的,她觉得目前时局不稳,还是不当官为好。结果,父亲听了爷爷的了。
最后,家里弄得祸事连连,家里的地、房全给政府收了。留下一房屋,前店后住。
奶奶伤心欲绝,爷爷威风扫地,从此就不管家事。全凭奶奶做主。
最后家齐母父母两人商定,晚饭时再说此事。
晚上,家齐回来了,全家人围着桌子吃饭。桌上放了好几盆菜,没有荤菜。
有炒青菜、咸菜、红烧萝卜等。奶奶的面前有两只鸡蛋和一根油条。
奶奶的规距,每天晚饭,只能等到家齐动筷,其他人才能开吃。
奶奶说,“家齐,你在仓库好累的,你叔公今天送来两只煮蛋,你吃了吧!”
家齐却说“亲娘(奶奶),我上班有的吃了,给妹妹吃吧!”
说着家齐把油条递给大妹吃。两个鸡蛋给了二妹、三妹。
奶奶不高兴,盯着大妹。大妹识趣,立刻将油条夹到奶奶碗里。说“亲娘,还是你吃吧。”
奶奶又夹到家齐大碗的粥里,并按在粥里,家齐只好谢谢后吃了。
二妹三妹全然不顾,照吃不误。他俩不怕奶奶。
家里的计划粮不够吃,所以是每天早晚吃粥。中午吃饭。
此时家里静静的。只有喝粥的声音在滋滋拉拉响。
母亲终于打破了寂静,说“姆妈,现在外头在动员上山下乡,你阿晓得?”
“报纸上说了好多天了”奶奶说。
“你阿晓得咱屋里啥情况”
“你不要搭我讲,家齐是不会去格。”
“姆妈,你阿晓得咱屋里,有两个下乡对象。”
“那正好,大妹去。”
“大妹刚毕业,年纪小,身体又瘦小,我怕。”
“你怕,怕个啥?”奶奶接着说。“我象她那样大,已经出嫁了,独挡一面,啥个事情不会做?”
母亲不知怎么接奶奶的话。
“大妹是毛Y头,早晚要嫁人的,生的老小(孩子)又不跟我夏家的姓。”
大妹被惹了“亲娘重男轻女,我就是不去”说着哭了起来。
可能奶奶知道自己说漏嘴,又补充说“呆毛Y头,你先去。奶奶帮你寻个城里人,嫁回来不就好了吗!”
大妹不回答,大声哭起来。
在哭声中,奶奶呵斥父亲“你格鲜鲜活死人,也不响,你女儿闹也不劝”
父亲掐掉烟头,“”这个家里全是你作主,那有我说话的份!”
“你要我说,两个字,随便!!”说着就回自己屋去了。
母亲右右为难,屋里气氛不好起来,小妹见姐姐哭起来。也跟着哭了起来。二妹见事不妙。也溜了。
桌子上放着7只没喝完的粥,还冒着热汽。
家齐不吭声,将碗里的粥一一倒回钢精锅。
“姆妈,你哩不要争了,我报名下乡!”
“你说啥?”奶奶倒吸一口凉气。
“我是家里的长子,家里有事我先上”家齐说。
“不来事(不行)!”奶奶说“你要去,我怎么对你地下的爷爷交代,怎么对得起夏家祖宗!”
爷爷自从父亲出事后,觉得是他的错,便卧床不起,临终时拉着孙子和老伴的手说“我孙子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对他,否则我在地下也不会放过你”。
想到这里,奶奶拍手拍脚地大哭起来,母亲和家齐劝也无用,最后竟昏了过去。
第二天,家齐半天没上班,劝着奶奶。最后奶奶后腿一步,说家齐是夏家门的子孙。要听夏家二叔公,三叔公的意见后再说。
奶奶其实是缓兵之计,实际是向他们求救。
没多久,叔公们的回应来了:现在是新社会了,佬小(孩子)自己的前途自己作主。家族长辈不好干涉。
奶奶听后先是沉默不语,接着大骂叔公们,最后又哭起来。
后背着奶奶与父母商量,先答应奶奶,说是先不签户口,到乡下去看看情况,比如生活好不好,交通便利否。奶奶如有事,能不能当天赶回家。奶奶才答应不哭了。
家齐知道,这是善意的谎言。这世上那有这么随意的事。
第二天晚上,父亲来说街办找他了,说是家齐的名字出自孔子的书,有封资修的含义,应改为叫夏建国。当场就到派出所改了,只是增加了曾用名夏家齐一栏。
父亲关照,从今天起,对外对内都得叫夏建国。
奶奶没理这茬,仍家齐长,家齐短的叫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