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郡主府,林熙煜立即把郡主拉到偏厅,细细的坦白了今天发生的事情。郡主侧卧在罗汉床上,沉默良久,林熙煜小心试探的问道:“小姨觉得今天我做的不妥?”
郡主盯着眼前这个模样秀丽,凤姿挺拔的小伙,一晃都这么多年了,也长大了,缓缓道:“煜儿并没有做错,不过。。。”林熙煜有些惴惴,等着郡主把话说完:“按照太子妃的脾气,必不会饶了你,现下你当面维护了太后,便得罪了太子妃。虽说太后是后宫之首,却是个无权的继母,陛下又不是她亲生,自然不会亲厚。”
林熙煜略略一怔,便明白了,抬头道:“如此,我便去给陛下请个平安脉吧。”
郡主点点头。
次日,林熙煜点了卯,跟掌院秦博士说道:“陛下沉疴已久,秦掌院妙手自不必说,不知今日请脉,掌院大人可否带卑职一同去,卑职也想尽绵薄之力。”
这秦掌院正在研读医书,听着林熙煜如此说道,眉头一皱,脸色有些冷淡道:“大家都是同僚,研习医术无可厚非,但这是陛下龙体,岂可儿戏!不过。。。你候着,我且去问问。”
林熙煜自然清楚,这掌院大人肯定是去东宫了,若不让他去,他也寻得他法,自然去得,只是要颇费些气力。
少顷,只见秦掌院满面春风,提着药箱,招呼林熙煜:“还愣着干嘛?走啊!不是去给陛下请平安脉吗?”
林熙煜乐颠颠的跑过去,一路上,仗着口才不错,一通讨好,马屁拍的舒服了,掌院也便忍不住笑呵呵的跟林熙煜打趣。
陛下勤政爱民,一向住在大庆殿内。而今,林熙煜也是首次来这大殿,不免有些紧张。秦掌院见状,又鄙视又好笑,指着林熙煜说:“等下入殿,不论你见到什么、听到什么,一切均不能与旁人道,若你得机会去请脉,也需记得,三缄其口!”顺势,秦掌院做了一个封嘴的动作。
大殿正中是陛下理政的地方,旁边侧门进去便是寝殿。林熙煜随着秦掌院鱼贯而入,跪在龙榻前。陛下身边伫立着一位年岁不大的内官,面容清秀,倒还有几分稚气。
“中贵人,下官前来给陛下请脉。”秦掌院谨慎地说道。
“掌院大人客气,请。”那内官言谈举止均得体,不愧是御前伺候的人。
“这位便是林御医吧,请林御医站在我的身后。”内官客气的伸出手,请林熙煜起身站在他身后。
林熙煜乖巧的挪了位置,虽站在内官身后,这内官却十分懂事的闪开一人位置,好让林熙煜看个方便。这内官着实懂事,且浑身散发一股莫名的香气,想来必然是陛下面前,得留意气味所致。
“记:仁宗十七年三月八日未时三刻,臣秦泰生为陛下请平安脉。臣观陛下脉象,脉在皮肤,浮数之极,至数不清,如釜中沸水,浮泛无根。三阳热极,阴液枯竭,大凶之兆。”秦掌院边号脉边对随身带来的书记说道。
观此脉象,陛下恐时日不多了,可现下看陛下这脸色。。。正想着,林熙煜头越探越往前,他急于想看看陛下的脸色与表征。
“林御医,您稍安勿躁。”内侍友好地提醒道。
“失礼、失礼!”林熙煜吐了吐舌头,忙把头伸回来。
“林御医,你且也来为陛下请脉。”待秦掌院号脉毕,内官说道。
“我?可。。可以吗?”突然的荣宠,让林熙煜有点一时难以接受。
“陛下面前不要聒噪。”秦掌院压低声音小声责备道。
林熙煜赶忙跪在陛下面前,伸出手号起脉来。可这说来也奇怪,陛下虽然上了岁数,但这脉象平安康健,不似得了不治之症,只不过有些阴亏阳虚,开两副补药就是了。林熙煜又看了看陛下的容貌,虽然胡子花白,但两颊红润,印堂红亮,这哪里是病入膏肓之人。可秦掌院却号出了濒死的脉象,难不成真是我号错了?林熙煜左号右号,双手号,均得出一个结论:陛下没病,或者说陛下没有得不治之症!
“林御医,既已为陛下号脉,还请对书记说出你的结论,也好记录在案啊。”内官依然客气且从容。
这下可难住了林熙煜,实话实说吧,这得得罪自己的顶头上司。可若是按秦掌院所说,那岂不是要自己说谎!再说如果承认自己号不出来,那以后还怎么在太医院混呐。
内官见林熙煜有些着急,脑门上慢慢沁出了汗水,解围道:“怎么,林御医是否号出了不一样的脉?”“啊?这。。。也不是,让微臣再号号、再号号!”林熙煜赶忙解释。
思来想去,秦掌院虽说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可如今林熙煜也是参加了春闱的人,高中之后,指不定去哪里外放个差事;所以实话实说,倒也不怕得罪掌院。可如今陛下龙体本无大碍,却躺在龙榻上,任由太医院掌院乱说,这难道。。。
“记:仁宗十七年三月八日未时三刻,臣林熙煜为陛下请平安脉。臣观陛下脉象,脉在皮肤,浮数之极,至数不清,如釜中沸水,浮泛无根。三阳热极,阴液枯竭,大凶之兆。臣与掌院大人号脉相合,无误。”林熙煜照秦掌院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此刻,那内官嘴角浮上微微一笑。
“请内官大人记:仁宗十七年三月八日未时三刻,臣林熙煜为陛下请平安脉。臣观陛下脉沉细无力,尺脉尤甚,舌淡苔白,乃肾阳虚之状。请内官大人录入起居注(记录皇帝起居生活的文件)。”林熙煜大声说道。
“你不要命了!谁教你这样说的!”秦掌院压低声音,好生气愤。
那内官则微微点头,遂说道:“你们都退下,把殿门关好。”
待众人都已散去,秦掌院突然跪在龙榻前。“陛下恕罪,臣来时嘱咐过这林熙煜,谁料想他竟如此大胆,臣知罪,请陛下责罚!”说罢,深深的磕了一个头,不再起身。
这是闹哪样啊?昨日老侯爷装病,今日陛下装病,合着整个盛国上点岁数的老头儿都有装病这个毛病?林熙煜大为不解,但也不言语,只跟着秦掌院一起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掌院何罪之有,林御医亦无罪,都起来吧。”这是一个苍老但浑厚有力的声音,光听这声音就知道这人不好惹。
此时,林熙煜大概猜出七八分,只悄悄说道:“微臣并非无理取闹之人,只是按本职职能和本心做事罢了。”
内官把老皇帝从榻上扶起,林熙煜端详着他面前这双大脚,这得有45码了吧。
老皇帝对林熙煜刚才的行为颇为认可,说道:“秦掌院带的好属员!”
老皇帝穿上龙靴,拍了拍林熙煜的头:“都起来吧。”
“他就是那孩子?”老皇帝面对扶着他的内官问道。
“陛下,正是呢。这就是那孩子。”内官含蓄答道。
谁?哪个孩子?是我吗?林熙煜此刻头顶着无数个问号。
“如今,你也十四了吧。朕在你出生时,还赐给你一对龙虎玉佩,可还带着?”老皇帝慈爱的问着。
龙虎。。。玉佩。。。亲娘啊。。。求你活过来吧,我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啊!
见林熙煜语塞,老皇帝并不生气反倒说道:“真对不住你娘。”
我的天!!!重大新闻!!!难道我是皇子!!!我爹是皇帝!!!此刻,林熙煜心中一万匹草泥马飞奔而过,心跳直接加倍。
“若不是朕,你娘也不会嫁给林磊,都是朕拆散了你娘的好姻缘。”
。。。我的皇子梦还不到半分钟,皇帝老爷,不带你这么玩儿的,你咋能说话大喘气呢!
“罢了,都是些陈年旧事。不提了!你差点被太后毒死,却还肯为她医救三皇子;太子妃多番针对你,你却能泰然自若;老侯爷被困家中,也是你把消息送了出来;对郡主也是侍奉有加;哦对了,朕还看了你春闱的卷子,一笔字儿嘛不怎么样,但文章写的尚好,意境悠远,颇有古风。”老皇帝一口气数落了这几日发生的大事,这桩桩件件都没逃过老皇帝的法眼。
“现如今,朕有三件事问你,你怎么答都将决定你的未来。”老皇帝走累了,在内官的搀扶下又坐回榻上。
“但凭陛下吩咐。”林熙煜此刻脑子一片空白,从渝州一副将的儿子变成郡主的小宝贝,然后刚刚差点成为皇子,现在又被打回原形,这大起大落着实让林熙煜有点头晕。
“你认为太子为人如何?”老皇帝不动声色。
林熙煜一听,心头猛的一冷,第一个题就是送命题吗?“微臣人微言轻,不敢妄议国本。”林熙煜自认为找了一条最安全的路。
“今日这殿内只有我们几个人,但说无妨。”老皇帝步步紧逼。
林熙煜快速翻转着大脑“陛下说,太子妃屡次针对我,我都泰然自若。其实并非针对太子妃,而是太子。现如今,天下人都知道陛下病重,太子监国。说句犯忌讳的话,倘若陛下龙驭宾天,储君就是天下之主。”林熙煜突然被打断。
“大胆,怎可诅咒陛下龙驭宾天!”内官娇嗔的喝止林熙煜。
“朕说了,但说无妨,你让他说!”老皇帝发话了。
“既然太子是储君,为人臣者,岂有不从之理,故微臣服的是这朝廷的法度;再有太子是陛下亲子,陛下尚且信任,以托国之重交付给太子,想来必然是深思熟虑并认真考察过的。故而君为父,臣为子,微臣服的是人伦纲常。最后,至于太子为人如何,若他日太子登基为帝,偶有过失,微臣必以匡扶之心,再三劝谏;若仍然不纳,唯死谏尔。”林熙煜把当年海瑞那股子气势拿了出来,希望能获得老皇帝的认可。
“你对现下朝局怎么看?”
如果说第一题是送命题,那么第二题便是送魂儿题。
“回陛下的话,今日之前,微臣认为陛下是个被蒙住眼睛的明君,虽然陛下爱民如子,但却任用李相,然而世人对李相却口碑不一,现下朝堂上三取其二都是李相门生,可料想如今的朝堂,已然是一言堂。可今日之后,微臣认为陛下是圣君中的圣君,您将所有人都布在局内,却以局外人的身份操控着全局,微臣曾以为陛下老迈,已无暇顾及朝政。可今日一听陛下之言,微臣愿为陛下万世江山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刚刚说完,差点这口气没喘上来,林熙煜顺势跪倒在地,给老皇帝又磕了一个。
老皇帝示意内官把林熙煜扶起来,然后慢慢道出了第三个问题。
“现下朝局复杂,你是哪一派的?”
皇帝老儿你杀了我吧,你这是什么题!一道比一道刁钻不说,每一道都挖无数个坑!林熙煜心一横,答道:“微臣不知有何派别,更不知微臣除了陛下还能效忠于谁。现如今,陛下独掌乾坤,天下子民都是您的臣民,又何来派别之分。哪怕有一日我父亲、郡主娘娘触犯龙颜,微臣也定然依大盛律严办!”
“今日朕乏了,你们都回去,等朕的通知。记住,今天什么都没发生,一切照旧。”老皇帝说罢,躺回龙榻,又装死了。
内官将秦掌院和林熙煜送至殿门口,意味深长的说了句:“之后还要再见。”
出宫的路上,秦掌院和林熙煜相顾无言。直到回到院里,秦掌院突然说了句:“今日,你也累了,且回府休息吧,这两日就不必来当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