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衙役正要取头一份绿底公文呈送林熙煜,孙班头一把扯住胖衙役的胳膊,拉住往后扯了扯,随手拿起一份白底公文呈送上去。
“白底?”林熙煜不解。
“下官以为这是急务,还请县尉斟酌。”孙班头言道。
林熙煜气了,这到底是你当县尉还是我当县尉,我念你年老,给你三分薄面,你却欺我年少,待我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急务,再与你细说!林熙煜愤愤的拿起那公文,开始研读。
兹有长生张家状告向家,侵占民宅,蓄意伤人。。。
“这张家可是张齐学家?而向家是向丕家?”林熙煜忙问。
“正是!“孙班头答道。
“这侵占民宅,伤人一案怎是急务?我看这状告时间已经过去五个月了。”林熙煜不解的问道。
“县尉有所不知,这张家二子乃是渝州通判张哲,而向家当家人向明又是清流学子颇为敬重的大学问家,因此案牵扯上官和清流学派,前任郭县尉未敢自专,所以一直留在衙中,未曾定案。而今,这两家已各自向上递交诉状,要求严惩对方,同时也告了这长生县尉一状,说他为官不作为。”孙班头扬了扬头,嘴角微微上扬,说道。
“可当时的县尉,并非是我,与我何干?”林熙煜争辩道。
“虽说如此,可如今是林老爷做了县尉,若上官追查下来,林县尉恐也逃脱不了斥责。所以下官以为这是急务!”孙班头有理有据。
林熙煜哑口,旁边的胖衙役笑着递上来一杯茶,一边打发走其他衙役捕快,一边走到孙班头身旁,道:“班头多虑了不是,这郭县尉拖了五个月的案子,怎能怪咱们林县尉。越是知书达理的人家,越是能体贴上官,我想那张家和向家自然也会给林县尉说情的不是?”
孙班头也不置气,冷笑道:“这未来的事,谁又能知道,老夫我还以为能坐上这县尉的位子,谁承想,长江后浪推前浪,来个林县尉,老夫甘拜下风。”
林熙煜一巴掌拍在胖衙役胳膊上,骂道:“孙班头那是把我当自己人,才说这般的贴心话。树大招风,若这案子那么好判,郭县尉又怎会放过这个恭维上官的机会。许是这案子无从查起,两家又各执一词,这才叫人难判。”
孙班头看了看林熙煜,顿觉得这孩子有点慧根,原本想着拿这事点拨一下他,看来倒是小瞧了这孩子。
“也不全是,那宅子原本是在张家最老的地契上,可我盛国开国之时,重新勘测了土地田亩,丈量时,并没把那块地划到张家地契,反而把张家祖宅后面的空地划了进去。而这宅子的地则划给了向家,再加上那宅子早已坍塌,向家在原地基处又起了新宅子,所以目前来说,这宅子应该是向家的。“孙班头解释说。
“那既如此,当初起宅子的时候,为何不见张家来闹?”林熙煜大概了解了实情。
“彼时,两家还算和睦,再加上张家地契也多了一块空地,便也默认了向家的做法。“
“那又为何此时来告?”
“这就不为人知了,下官也只知道,似乎是跟朝廷里的老爷们相关。”张班头半晌才吐出这几个字。
“这的确是急务。也是本官上任以来第一次办案,得好好处理。本官亲往向家走一趟。”林熙煜言罢,拿起公文,便奔衙门口走去。
“县尉,莫慌,是否带几个随从衙役,也好从旁协助。”孙班头说道。
“不必了,这是私访,不是公干。”林熙煜撂下话来。
要知道,当林熙煜被朝廷封赏之时,向丕就等着对他的恩旨。可又苦等了几日,林熙煜今天都登衙办案了,向丕也没等来他的旨意,内心的失落无以言表。
“这官衣真真羡煞我等。”向丕见林熙煜来访,脱口而出。一旁的向母不悦的瞄了他一眼。
“早就想来看你,你也是这退敌的大功臣,可怎奈这几日我们家又要招待上差,又要忙着张罗我登衙的事,这才迟了,怪我怪我,向兄莫要吃罪才好!”林熙煜嘟囔道。
“县尉,亲自登门,乃是我向家荣光,快别在门口说事,免得让乡里觉得我们不懂待客之道,快正堂请。”向母细细打量着林熙煜,说道。
向丕其实一早就注意到这官衣了,忙伸手拉着林熙煜就往里走,边走边用手摩挲官衣。这样要是能穿在我身上,一定更洋气。其实向丕心中存有不悦,思忖道,若朝廷给了恩旨,也该是这样的体面吧,想起还没有恩旨下来,不由得暗自恼怒着。
那边的林熙煜并不明白向丕的心意,自打进堂,他便一直留意观察向母的一举一动。只见那向母一色的棕黄色立领毛皮直身长袄,两只袖上各绣有大红牡丹花卉,下穿素蓝色蜀锦长裙,胸前缀着一块通透的琉璃如意锁,头上的软金丝发簪甚是精细漂亮。
“早就听闻向丕说他母亲温柔大度,贤惠端庄。今日一见,伯母真是风姿绰约,宛如天仙呐。”林熙煜把能从肚子里搜刮出来的形容词用了个遍。
“县尉说笑了,都是小儿的戏言,怎可当真。但不知今日县尉前来,可是为小儿立功一事?”向母接过话茬,马上把矛头指向了向丕。
“这。。。啊,对,哦不是。。。”林熙煜没想过向母会如此直接,更没想到她会直接问询向丕的功劳,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许是朝廷还没有定论?”向母并不给林熙煜思考的时间。
林熙煜咬牙,假笑了下,说道:“此事小侄也尚不知晓,之前提辖的奏本向丕是看过的,已将来龙去脉详述,许是朝廷事忙,一时没有定论也是有的。”林熙煜轻轻抹了一下额头,将汗水带走。这向母好生厉害,林熙煜暗自捏了一把汗。
“如今,我们向家大不如前了,丕儿读书还算用功,若未来能入仕为官,为保仕途长久,还得林县尉多多提拔才是。”一阵脚步声,随着话音刚落,一位老者从后堂绕过屏风,进来了。
这向母和向丕闻声,立刻站起,微微颔首,向声音来处福了福。
“这便是我家老爷,向明。”向母介绍道。
“久闻向先生大名,今日得见,是晚辈的幸事。”林熙煜也跟着作揖。
“县尉客气,今日县尉登门,一没带衙役,二没来随从,只一人轻身前来,必是为我与张家纠纷一案而来吧。”向明简单直接。
好家伙,这向家都是人精吧,先是向母为她儿子要官,而后又见向老爷看穿我此行的目的。看来,这向家当真不是好待的,怪不得向丕这么向往离家独居。此时,林熙煜倒对向丕投去了几许宽慰的目光。
林熙煜毫不讳言:“先生睿智,既然先生敞亮,晚辈也就不绕弯子了。今日晚辈登门,主要是看望我兄弟向丕;这顺便了解下向张两家的旧事。”
“想来,县尉没去张府,而直奔我向家,老夫应该感激,这是犬子与县尉的情谊,更是我向家与你林府的道义。既然县尉想知道,那老夫就告诉你。”向明小眼睛闪了闪,说道。
“哎!”向明突然声音高了八度一声叹息,顺势一咳,向母立马上前,拍拍向明后背,让他顺顺气。
“6年前,那张家原本有个侄女,早已及笄,可偏巧身子不好,三病五痛的,就把婚事耽误了。那一年,她娘就求到通判张哲那里,希望仗着他的势,招赘个女婿,来冲冲喜。我那时与张家老太爷也属故交,这张老太爷便来寻我出出主意。我那时也是好心,就从我那学生中选了几个出挑的,介绍了过去。谁承想,那张家女子谁都没看中,独独看中了已被贬至琼州原户部侍郎李源远房的外甥。那男子年纪也正相当,写的一笔好行楷,在我几个学生里学问也算好的,若不是家道中落,也不会沦落到长生私塾读书。可既然张家女子乐意,我想着毕竟是李侍郎的外甥,也就给保了媒。哎,这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他们成亲当晚,那张家女子竟然离奇死在婚房,而李家外甥也不见了踪迹。张老太爷一怒之下,不久也病死了。至此,这张家就恨毒了我。可是我冤呐,这婚姻嫁娶,本就应该三媒六聘,怪我太信任那李家外甥,白白误了人家女子不说,泼了自己一身的脏水。所以,从那时起,通判张哲大人便与我们向家断了往来。后来,因为我们起新宅子的事,两家的家丁打了起来,张家的伤的重些,于是便告到了郭县尉处。怎知郭县尉既不想得罪通判又不想得罪我,所以压住迟迟未决。直到上个月,那张哲又递了折子到有司衙门,把这案子重新拎了出来。”向明规矩大,说话时,谁都不能插嘴。好在林熙煜是个爱听八卦的,听的是有滋有味。
“原来这还牵扯着案中案,按辈分那李家外甥也应该算是我的舅舅吧,他怎能犯下如此大罪,向先生可知我那舅舅现在身处何地?”林熙煜看热闹不嫌事大,用冷峻的表情掩盖内心的八卦。“那日后,谁也没见过那男子,说来也是可惜,他也算是当年最有可能中举的一个,哎。”向明暗自叹息,向母赶忙奉上茶水。
“既然不是向先生的大错,何必非要闹成这样,这通判张大人真的只是为了给他侄女报仇吗?”林熙煜敏锐的探察到这里面似乎另有隐情。
“还不是他们家一家子歹毒人,欺上瞒下,其实那女子早就身患绝症,恐也活不过几日了,偏骗了你舅舅去,哎,多好的人呐。”向母抢先说道。
“既然如此,您看这案子现在移到我手里,我定要判个黑白,但如何判定,晚辈就不免要征求向先生的意思了。这事本也不难,老地契上的确将这宅子划归的张家,可新地契新划了一块空地给张家,而这宅子划给了向家,再加上现如今这宅子是向家出钱修的,自然应该归向家。至于打人嘛。”林熙煜故意顿了一下。
“我们可以出医药费,这虽然我们也有受伤,毕竟是他们伤的更重,我愿意支付双倍的医药费。”向明赶忙道。
是个聪明的人,知道不能把好处全部独占了,总要给别人点甜头。林熙煜见向明表了态,自然那喜不自胜,匆忙告别向家,转身便去了张府。
“还请县尉,多多留意朝廷的公文,若有我儿的恩赏,还请县尉尽快派人来报!”向母还是惦记着向丕的前程。也是,为何这恩赏的圣旨还没下来,难道向丕的功劳还不足以被奖励吗?林熙煜虽然心有疑虑,但解决手里的案子重要,也顾不得许多,便向张府走去。
那张府坐落在长生最繁华的街市与向府毗邻,门口的两尊石狮子显示着这家的尊贵。林熙煜上前敲门,少顷,从门房走出一个小厮,问道:“尊下何人,来张府何事?”
“在下长生县尉林熙煜,前来拜访张通判。”
“通判在州里公干,休沐才会回来,县尉若有急事,去州里寻他便是。”说罢,那小厮把门一关,空留林熙煜在门口。
果然是宰相门房五品官,这只是一位通判,家里小厮已是如此做派,若官再大些,还有老百姓的好日子吗?随着寒风阵阵,林熙煜又紧了紧衣领,赶快往家里走去。吃了闭门羹,总不能冻死在街头。这鬼天气,怎么这么冷,冷的邪乎啊。林熙煜已不顾及那小厮的态度,现下只想早早地回家里,热乎乎的吃上一盏热茶,来二两熏酱牛肉,裹上厚实的被子暖暖的睡上一觉。
虽说,县尉距离通判还有好几个品阶,可架不住你在人家地盘上当官。没两日,州里的公文就来了,当头的一封便是训斥林熙煜为官不作为,拖延陈年积案,不思进取,结尾明言若再延误公事,定罚不饶。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张通判的杰作。正好,既然你来挑我的毛病,那我也不惯着,自然要去找你理论一番。虽是这么想着,但林熙煜还想做些更稳妥的准备。于是,他先是求了袁先生,了解了这张通判的背景。
“原来,他这官是买的?”林熙煜倍感吃惊。袁先生慢慢整理着胡须,悠悠说道:“原也不是什么大官,只不过捐了个七品闲散官,可谁能料到,在大灾之年,他居然能把渝州东南三县拖欠的税赋收了七八成,这才被京城户部的老爷们看到,提拔到了通判,但可苦了那三县的百姓,本就是大灾之年,又遇加赋,那几年当真是十室九空,可户部的老爷们高兴啊,户部有了银子,陛下就有了银子。所以张通判是踩着老百姓的血汗走到这个位置的。”
既然了解了他的背景,也知道这张通判并不是个善类。林熙煜本着为民除害的心,便想着要去渝州。可他身上却一两银子都没有,只得去面见王夫人,想着借几两银子做盘缠。
那王夫人窝在偏房,和徐妈妈正聊得投机,一老一中很是相得,笑声不断,看得出氛围不错。林熙煜躬身入内,先是问了安,假借聊天融入了她们。现下马上要晌午了,王夫人说要安排席面,林熙煜忙好言拒绝,说马上要去渝州一趟。可七拐八绕,王夫人就是不提银子的事。林熙煜只得临走时大声说了一句:“夫人,借五两银子可好?”这一吼,反倒把所有人给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