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太阳行将落山,东南风刮得峭厉了起来,王小妮感到胳膊有点冷了,抱肩坐在长亭里正要起身返家, “身体刚好,就忘了要注意。”黄文玺将一件衣服披在她的身上,王小妮几天前因过度疲劳导致心肺紊乱,呼吸不畅加上头晕目眩,住了三天院后也不听他的劝阻,直接去了公司,“你不愿听我的建议,那闭嘴,就是我给我自己的最好建议。”他皱紧眉头,带着责备的口吻说。
“你不生气了?”她露出孩子般温顺而愉快的微笑问道,“我本来也没生气啊。”他眼睛瞧着她,“可是我觉得你已经发火了。”她愉快地微微一笑,“那还不是因为心疼你,我可不想再看见你在病榻上的憔悴样。”他怀着怜惜斜睨了她一眼,她轻轻地笑了,握起他的手,依偎在他的肩膀上,夕阳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凉爽和寂静延遍了整个目及的角落,明亮的银灰色枝条在发着闪亮的光,“这样的感觉可真美好,就像做梦一样。”他们就这样坐了几分钟后,她说道,“所以说,什么也不想的时光也挺好的吧,虽然说人需要努力,可你何必把自己搞得筋疲力尽呢,也没有人在要求你怎么样,在逼迫你做什么。”她羞怯地笑了几声,他的话使她很温暖,“我可能从来没有学过真正的放松吧,你喜欢做很多慢悠悠的事情,比如很细致的清扫屋子里面的角角落落,细心的把我们的照片冲洗出来以各种形式摆放出来,生活很有仪式感,我觉得非常好,你做的很多事情就让我很惊喜的发现原来自己忽视了世界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对我而言,看书就是节奏最慢的事情了,所以我跟你并不总是在一起做事,但我却能一直知道你的存在和你对我的感情,我们很接近,对道德伦理观和处世准则都能达成共识,但可能是我们成长的经历不同吧,我神经就无法做到像你的那么放松,我一停下来就觉得焦虑,觉得会成为社会的弃子和再次成为被人嫌弃的一个人,我有时候会想生命仅有一次,为什么不去尽情地享受休闲时光?可是又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挡在我的面前使我不能安神,只有感知自己在进步我才会有安全感,这跟我身边有多少人在真心爱我,有多少人在夸奖我和我到底有几分能力都没有关系,对自己满意,是我带给我自己的最大快乐。”他注意地谛听着她的话,大气儿都不出,“你快乐就行。”他简单的回答使她的第一个反应是他好像有些不快乐,“你不快乐么?”她急问道,“我快乐啊,你那么好,从来不要求我怎么样,理解我,还能帮我解惑,我超级爱看你的笑容,就希望你能多笑笑。”他每次一认真就不笑的脸倒令人觉得憨厚诚恳。
“你恐婚么?”他大有深意地看了看她,又道:“有想过离婚的那种坏念头么?有对生养孩子会剥夺你的时间,金钱和精力的恐惧么?”他们从来没有冷峻客观地探讨过这类话题,王小妮今天掏出来的心里话让他心起出一个涉及到很长远的打算,他才悟到她主要的快乐并不是相夫教子,更直白的说婚姻能不能带给她幸福,自己都游移了,如果一段婚姻中总觉得有牺牲了自己幸福的不快,那还是不要彼此迁就的好,她绝大多数时是柔顺又不计较,在温情的爱护爱她的人,勤俭持家,对纪念日有无礼物也不在意,对大牌也无感,但那种无所谓和不挑剔都是在小事上,骨子里对涉及到她自己的大事上有很强的主见,自己没有把握可以干预到她的思想和选择。他也爱她这点,爱一个人的优点就要接受这个优点携带而来的缺点,不能指望一个具有坚强毅力和积极行动派的人抹除掉自己的主见。
“在遇到你之前,我很恐婚,遇到你之后,只想结婚后的生活该如何规划,即使想过离婚,也瞬间就被碾灭了,你曾经因为我开不利于咱俩关系的玩笑而不悦,我这不就再也不往消极的方向想了么,我已经不想那么多了,将来不管发生什么,我的回忆里有我们在一起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还有你在病房里照顾我一夜未合眼,也都不觉悔恨。”
“你果然还有过这个念头,我都没有想过......我觉得我们能够地老天荒的这样下去。”他那副阴郁的表情使她吃惊,没想到他对自己有无这种晦气的想法如此在意,看来以后凡是丧气的话都不要说了,他真的很讨厌听到这些。
“我说它被瞬间碾灭了,想法都是变得很快的,就像没遇到你之前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婚姻就是牢笼,我不相信自己能在婚姻中得到幸福,谈恋爱就是在给自己的无聊找个消遣的方式,再不然就是给满足某些方面的欲望和需求,爱情无非就是个自我能力达不到自我满意后填补品,但遇到你之后我就很不理解我之前为什么会产生对爱情的那种想法,为什么我会认为我在婚姻中得不到幸福呢?爱情是这个世界上很美的东西,如果不相信爱情是美的,不懂得欣赏爱情的美,那未免太贬低了这个神奇的世界所向世人展示出的美,而且我坚信我们结婚后一定会幸福爆棚,可将过剩的幸福分享给这个世界,你想过跟我结婚么?”他没有立即回答,歪过头,虽是在晦暗的视线下,她也能看见他脸上那派庄严的惊讶感,那表情似乎说:“这个问题还需要问么?”
“我随时准备着,你什么时候说结,就什么时候结,你现在说结,我们明天一早就去,开门后第一个冲进去。”
“傻样吧,领证要看日子的。”她捧起他的脸,流露出无限爱与柔情的目光深深凝视着他,猝不及防的亲吻了他后带着清朗的笑声将他拉起,他搂着她伴着“无缘无故的爱”走回最自在的栖息地。
“哇塞,真的哇塞了,这个婚纱拿到手比在照片上看好看,照片上看不出立体感。”王小妮手摸着洛晴的婚纱的赞叹道,“等你结婚的时候,比这个还好看。”洛晴说,“都好看,婚纱要是不好看,就不叫婚纱了,过两天就是婚礼了,激动不?”王小妮用顽皮的挑逗神情冲洛晴眨眨眼,“不激动。”洛晴的眼睛闪着奇亮的光,嘴唇不由自主的翘起来,“我看你好像是特别激动,女人都愿意口是心非,这是黄文玺送给我的,我现在也转送给你。”王小妮露出了看热闹时的那种笑,“哪有。”洛晴脸红了,小声辩解了一句,急忙弯下身整理婚礼要用的东西做掩盖。“我舅舅呢,他去哪了?”“去给车加油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王小妮沉吟起来,她认为要急于解决的问题不适宜问洛晴,最好能等舅舅回来先问问他,“......要是......就好了。”洛晴嘀咕了一句,王小妮微微皱起眉头,向前侧着耳朵,表示自己没有听清楚,“我妈要是能看到我穿婚纱的样子就好了。”洛晴缓缓道,幸福的脸上掠过几片残云,房子里瞬间静了下来。
“小妮来了,文玺怎么没跟你一起?”舅舅问道,“他去跟朋友打球了,明天姥爷他们过来,是你去接?还是我去接?”“我去接,我刚才把车加满油了,把他们直接接到我这里,在我这聚。”“人多的话,洛晴会觉得不方便吧。”一种模模糊糊的本能使王小妮担心姥爷他们到来后的氛围,舅舅跟姥爷和母亲见面的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对赵传智早就没了印象,更何况是洛晴呢,就是相当于几个陌生人闯进了家门,估计要是舅妈还在世的话,姥爷他们都不会过来参加洛晴的婚礼。“她没关系,我跟她说了,她没意见,这房子这么大,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带着文玺也过来呗,正好见个面。”舅舅说道,“要见的,我已经跟他提过了。”王小妮确实跟黄文玺说过了这件事,黄文玺还建议接去他们的房子里,她笃定的回绝了,说舅舅会安排的,黄文玺特有的敏捷悟性和细腻程度真的令她温暖,他提议去商场,理由是想给自己买几件衣服,实际上是想给她的家人们置办几身行头,这见面礼,正中王小妮的下怀。
舅舅去机场接人,洛晴去装扮她的新房,王小妮和黄文玺先到舅舅家里等,“我觉得舅舅家的这个大阳台不错。夏天的时候这个地方还有凉风,一半遮棚一半阳光,视线一跳还能望望风景,这要是放个摇椅,就完美了。”她趴在阳台上的扶栏说,小时候坐在那把竹编的摇椅上摇啊摇的画面忽然进入了她的脑际,那把摇椅早已尸骨无存了,那确实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不知不觉惋叹起时间过得太快,倍感每一天都弥足珍贵,她回过头去,看见站在鱼缸前的他,就好似身上被洒上了爱情的阳光,暖意洋洋。她走到他身旁,瞧一眼鱼缸,又瞧一眼他,“你是在看鱼么?”她用肘弯捅了捅他问道,“对啊,要不然我看什么?”“欣赏自己的倒影。”她颌首道,开怀大笑起来,“我要欣赏也是欣赏你的。”他很开心地瞅了她一眼。
“你看洛晴的婚纱婚照的效果多好,这套天蓝色婚纱真好看,清清爽爽的美。”她随手拿起洛晴的婚纱影集,又看了起来,“我们也要去照了,不用羡慕。”他象征性的瞥了几眼,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估摸着他们快要到家了,虽说黄文玺与自己亲属们见面并无什么可胆怯的地方,他也不是一个畏畏缩缩的人,但心理上很难感到完全从容,他的注意力根本就没集中,对涉及的话题寥寥草草的三言两语就能看出,即将的会面萦绕他怀,比起这个,其它的都暂且沦为无所谓了。两个人一声不吭地坐了不到二十分钟, 门外出现了响动。
门开了,姥爷率先出现,王小妮一个箭步冲上去拥抱了姥爷,只听见一阵笑声传进耳里,舅舅的笑声最大,“姥爷,这是黄文玺,我男朋友。”王小妮用最动人欢快的语气介绍道,“姥爷好!”黄文玺问候道,“好!好!”姥爷满脸堆着和蔼可亲的微笑回应着,“这是我妈。”人生第一次主动跟别人介绍自己母亲的生疏感使王小妮的语气平缓冷静了不少,“阿姨好!”未等母亲反应过来如何回复他的招呼,王小妮就紧忙说道:“这是赵叔叔。”“叔叔好!”黄文玺一直是笑容满面面对大家,“小伙子好!”赵传智用叹赏的目光看了黄文玺好几眼。赵传智的头发显然是来之前新修理的,不过鬓角修剪的过于短,反倒使他的脸变得不好看了。
短暂互认的热闹场面和礼物分发过后,氛围便冷寂下来,大约五分钟内都属沉闷、一时找不到能长期交流的谈话,简短的问答停留在一些零碎的他们能够互谈起来的事情,母亲谈及姥爷不适应坐飞机,下飞机后面色苍白,姥爷坐在沙发上脱掉外衣,舅舅给倒了一杯热水后就出门去接洛晴,姥爷喝了几口算是缓解一点疲惫,之后唇边和脸上含有笑意,跟黄文玺谈了起来,母亲也坐近过来,准备参加进对她未来女婿问东问西的行列中,如此之后谈话的内容渐渐集中在黄文玺的身上。王小妮坐在他们中间对每一句的谈话都放松不了思想,一是姥爷一时反应不过来,理解不了黄文玺说出的很多他没听过的词语,王小妮要充当一名翻译将这些词语翻译成姥爷能听懂的话语,二是母亲像个在担心会受骗的人一样,越问越控制不住她的舌头,黄文玺的工资、父母、房产、婚礼以及婚后等一系列问题,似乎恨不得让他一口气把所有的事全抖搂出来,王小妮不高兴母亲干预她的生活,更不高兴她在黄文玺面前问个没完的劲头,母亲在她面前绝不会这样做,看出来她是在欺负黄文玺不好意思不答她的问话,但王小妮直白的违背家长的意志总不大好,在黄文玺面前和和善善对待家人总归没有错,所以很多时候母亲刚一开口,她就接过去应付起母亲的问话,像拿个橡皮筋站在黄文玺面前的一个女战士似的,把母亲口无遮拦下的啰嗦给弹回去。
赵传智半晌都是始终含着甜丝丝的微笑,一句话未说,样子腼腆得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两只手不知往哪儿放才好,最后低着头互搓起来。“姥爷,你去躺一会吧。”王小妮看出姥爷眼神暗淡,虽然他很想露出精神矍铄的光芒。“不躺了,你舅舅和洛晴就快要回来了。”姥爷的腿禁锢在客厅里,也没在这个大房子的其他部分走动观赏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