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迈着毫无生气的脚步踏入公司大门时,她忽然觉得有人在往自己手里塞东西,定睛一看是他递来的一小捧鲜花,她尽显沧桑和疲态的眼睛有了点变化,双眸深处的某个地方动了一下,“谢谢,”她嘴角荡着笑意,简直不敢多看他一眼,不敢跟他在一起多停留一秒,急急走开了。把花放在桌上,她眼皮一上一下地跳动着,一副一无所思的姿势坐在桌子前面,搜索枯肠想要理清自己不清不楚的思绪,可这她为难到想哭。
“这花不错啊!”一个路过她旁边的女同事将她从幻梦中惊醒,“还行。”她微微一笑,通过观察女同事的脸色觉得她口气中有些艳羡的成分,心里不由得有一种从困境中得到解决的侥幸快乐,一种得以找到自己存在于世的喜悦。王小妮对他的看法巧妙到不易察觉般的发生了改变,她像以前那般审视起自己的不足,心生出对自己傲慢的不满,因为人家对自己的连别人都羡慕的那种好意却得到的是自己骨子里的轻视。他们在线上时会像熟人般闲聊,但在公司偶尔碰面时王小妮只会快速从他身边走过,一声不出的点点头。自从他出现之后,她打开商品目录的次数剧增,浏览时不再像从前那般只会唉声叹气得关闭,而是进入到一种半恍惚的神游状态,她开始幻想穿上这些新衣服,背上新包包,梳着时髦的发型,得到过路人倾慕眼光......那些以前根本不知道存在或者从未渴望拥有过的商品们,如今都变成喜欢到急迫想要到手的东西,这迫切感刺激她肾上腺素飙升,麻痹住她的内心,压倒了内心同时发出的平静而微小的提醒之音。
清明恬静的晚景在王小妮眼中枯燥无味得难以忍受,他只顾自说自话,也不管她在不在听,讲的话又快又零碎,听着只觉得一点趣味也没有。“我哥昨天订了婚礼的场地,很漂亮的。”“婚礼?”她问,“是啊,我哥快要结婚了,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啊。”她呆呆地停顿几秒后嘴努成了字母“O”的样子,“对,提过,我记起来了。”她喃喃道。在不着边际的闲聊中,他们走到了小径的尽头,浓荫遮盖住天上月光,黑暗天空凝冻着无垠的静寂,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她满脸立刻露出痛苦而害怕的神色,慌张的想把手挣脱出来,但在两人的手完全抽离之前,他拿出了一条手链戴在她的手腕上,然后抬起她的手腕,审视一番,“很漂亮,送给你的。”放出异彩的手链让眼前这个不符理想的切实人物凭空杜撰很多能使生活鸟枪换炮的优点,把她心中一直对相濡以沫爱情的崇高信仰解体,手链的分量太重,消耗掉她太多精力,手酸软般的停落在他的手中,他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带着笑脸紧握着她的手,身体慢慢向她靠近,想拥抱她,她皱起了眉头,带着难为情似的不高兴,后退几步躲开了,他傲慢地笑了一下,拉着她往家走。她顺从地跟着他,就像大海中的浪花顺势翻腾,一切本该如此,有什么可挣扎的呢?太累了,挣扎不动了。
坐在窗前,玻璃上布满清晰的雨点痕迹,像是昏黄的天色中奇奇怪怪的人影在跳动,每个雨夜时分,雨点打在树叶上的簌簌声都是幽灵的吟唱。夜空的星星好美,但离自己那么远,手链上的星星触手可摸,仅仅幻想一下梦想中的生活就会使自己咯咯发笑,但幸福从未与自己沾边,手旁一把寒光万射的锃亮菜刀才是真正忠贞不二的守卫。“也好。”她对自己说道,何必总是欺骗自己生活总有一天会得偿所愿呢?何必总是自恃清高呢,何必自我感动追求压根支撑不起的梦想呢?何必苦苦一人独担那么多的冷冰冰的窟窿呢?命运处处与自己为难,承认自己的懦弱无能,委身于它岂不是更加安心?生活通过使用疲劳的手段让人乖乖就范,人的力量顶不住持续攀登的损耗而停住了,极少数的人才有充分的气力支撑着继续前进,不对薄弱让步。一股认命、不愿再去细究的长气从口中输出后,心里宽慰了些,心不痛了,但不爽快,变成了一种想吐吐不出来的难受。
“男人长相不重要,有能力对你好才重要,人家给你买那么多东西,就是真心喜欢你,我看这小伙子不错,咋能知道是不是真心的,就是看愿不愿为你花钱,钱就是真心,长得帅的都花心,咱也没那个条件,几斤几两咱们自己也要掂量着,心太高,可不行,女人到最后都是差不多就嫁了,哪能找得到十足中意的,你也应该谈恋爱了,也不能总不谈恋爱啊,谈呗,试一试。”母亲的每一句话使她心脏底下那块徘徊不前的重负在渐渐溶化。
“有人送给我一条手链,还是那个男同事。”相较于以往跟姥爷交谈时激烈抱怨的语气,这次很平和,没有受到糟心事情疯狂刺激的影响。“他对你挺好的啊,对你挺上心。”“我还没想好跟他处不处。”“处一处也行,要不然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也担心,你也到了谈恋爱的年纪。”姥爷的话让她的抵抗终于败北,因为他的慷慨大方填补她一部分灾难性的表层处境,她也就对他感受中不满的成分视若无睹了。
他用手托着她的下颌,她的胸部像受到压迫似的一起一伏,太阳穴里跳个不住,他轻轻地再抬高她的头,使她不得不看着他,感情洪流的闸门猝不及防得被打开,她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腰和脖子被死死禁锢住,湿润的东西用力压在她半张的嘴里,硬要将蠕动的物体伸入到她的喉咙处。她感到快要窒息,脑子懒得思考,像是被蜡油涂抹住了似的不舒畅,梦游模式应付着生活给付的一切。他松开嘴,微微张开的嘴唇上露出快乐又滑稽的微笑,她默默地埋下眼睛。
“你去我那住呗,我那个房子比你的好太多了,又大又宽敞。”他问道,脸上现出通情达理的表情,她讷讷地看了他一眼,未发一言。他两眼发亮,连忙说道:“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也不安全,居住环境也不好,你去我那,你喜欢吃啥我给你买啥,上下班也都方便的。”“先......不去了。”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声,他在一旁看着,窥破出她心中软弱之处,明白把话继续谈下去就会希望,“你到我那去,这个房子你想继续租,咱们就继续租,我给你掏租金,你想干什么,喜欢什么,咱们给它通通实现。”王小妮找不到她思想中清晰的线条,它在像一个扶墙摸壁的醉鬼般左摇右晃,她摸不着头脑,乱糟糟地混在一起的矛盾的心理把她压住了,落寞又惊乱的眼神在房间里游弋,多想能够在夜晚的时候找到个能寄托的躯壳,能够完全消灭胆怯,但心中对贞洁的敬畏还是让她把他的想法推了出去,“暂时不要了,我还不想搬家。”“搬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啊,你什么都不用操心,我来找搬家公司,一趟就完事。”她从他话中感到了急迫到强迫的意味,这使她很不舒服,反倒坚定了要背离他的主张,“我说暂时不要了。”她眉头皱起,口气厌烦的说道。他耸耸肩膀,做出不在乎碰到的这个钉子,顺从她意愿的样子说:“你不想搬就不搬喽。”
日子似无滋无味的淡水,过完一天后,毫无兴致地等待着下一天的到来,但好在不像之前那般怀着沉重的预感,随遇而安的心态让她在不可知的事情上根本不用头脑,她付出更多的关心在吃喝和购物上,不开心的时候就将这些行动升级,他胃口很旺盛,在吃喝上面兴致一向很高,他们在一起吃的食物足以覆盖她食欲上的需求,他不喜欢外出购物,也不喜欢什么娱乐活动,平常下班后他们一起吃个饭就各自回家,休息日时,他喜欢宅家打游戏,她会看剧或者浏览购物网站,垂涎分门别类的漂亮玩意儿,发掘出更多令她兴奋的东西,她认为老天爷常常愿意与她作对,买完薄衣服后就遭逢天气降温,导致买到手的衣服也不能立即就穿上身。她不介意他们不出门,她也不喜欢跟他出去,在公司,她从不主动去找他,他来找她时,好像是怕同事们知道他们具有不一般的关系,她总是冷淡又客气的态度与他相处,比如说他给她送来一杯饮料时,她会以“谢谢”作为回应,听不出一点亲热劲。他的名字叫做李延锋,她叫他名字时不带任何感情的成分,就像在说一个物品名称。她明知自己谈恋爱了,在跟谁谈恋爱,但是当他真面目没出现在她眼中的时,她交往的形象改头换面的变了样,变成了她自我描画出一个模糊的喜爱轮廓,高挑、潇洒、具有难以抵挡的魅力。原先是按照朱志亮去描画,自从人家有了主后,她就把他从脑子里擦除了。
同事们聚集在会议室里,围着桌边吃下午茶,其他人的嘴不停地动着,谈论着最近发生的事情,王小妮站在一个不显眼的位置,等待着适当的时机自动退出,回到工位上。她的眼睛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吸引了过去,瞥到朱志亮和他的女朋友,他们就像一大块冰凉的物体猛地落在她的心上,她赶忙挪开自己渴慕的目光。
突然出现的咳嗽声使她不觉一怔,李延锋的意外出现弄得她手足无措了。他朝她走来,同事们集体向他瞟过来,证明他们正光明正大的等待着瞧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她局促得想躲起来,脸上尽可能地装出稀松平常的自如神情,当他带着邪魅自得的表情,一股突发的野劲儿抓住了她的手,她的诧异表情可想而知,像被当头一棒打昏了。怪声嘘叫和起哄叫嚷像震颤的声浪起起伏伏,有人在开口说着什么,还有更俏皮的人过来捶了李延锋几下,大家闹哄了好几分钟,好像好久没有遇到这样的乐事。王小妮好像在云层中飘浮,看不清眼前所有人的模样,她用微微笑着的态度应付喧闹的场面,一句话说不上来,只想快点结束,她过去一直幻想站在别人目光聚集点时赢得荣耀和自尊的时刻,但这一刻她像受到羞辱似的把头低了下去,深感不快。以后每当同事们拿此事调侃她,她都用装作听不见态度冷却他们的热情,甚至有时会用斩钉截铁的冷漠忽视他们的话茬,愤愤地想道:“难道都没有其他的事情做了么?我的事情跟你们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