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风特意笼络众人齐聚于此,为的不过是踩着萧祈安,示好于人前,好叫众人相信萧祈安心甘情愿让出庄主之位。
此番偷鸡不成蚀把米,天知道那些老狐狸心里怎么想,恨得牙根痒痒,也只能忍下。
“你说得有理,就这么办。”
几番虚伪客套下来,大厅里的人才走干净。
他们走后,初韫三人方进入大厅。
“兄长。”萧林低低唤了一声,既不安又羞愧。
彼时一群黑心肝的人围着萧祈安,他却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兄长勉力应对,心中怎么可能不愧疚?
萧祈安却只对他笑笑,“无妨,都过去了。”
萧林垂了眸,压下眸中的湿润,闷声道:“我去找药。”
顾思朗担心他,同萧祈安说了一声,追着萧林走了。
此时此间,唯有初韫和萧祈安二人。
“多谢。”萧祈安轻声道,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初韫身上。
多谢你放出小白为我解围;多谢你教导萧林,配合我行事;多谢你看出我的孤立无援,出手相助。
那双眸中总是隔着的薄雾渐渐消散,焕发出点点光彩,如细碎的阳光照于初雪,寒气尽消。
对于萧祈安的变化,初韫淡然受之。
“不必谢我,我知你不是不敢为,而是不能为。”初韫放柔声音。
萧祈安微顿,心头掠过诧异。
萧长风巴巴赶上来,送来有问题的汤药,证明萧长风有恃无恐,他若发难,很可能夹缠不清,反倒把自己卷进去,万一萧长风趁机把不敬长辈、诬陷伯父的罪名扣到他头上,一切就糟了。
不论是武学世家,还是闲散武者,最看重的就是一个义字。
在外人眼里,萧长风终究是萧祈安的伯父,是照顾他长大的人,如果公然指责萧长风心怀不轨,欲加害于他,却没有确凿的证据,无异于不义不孝。
“他给我下的还是那日的毒,是吗?”萧祈安说罢,薄唇紧抿。
“嗯。”初韫低低应声。
如此,就说得通了。
蚀骨无人知晓,便是萧祈安指出汤药有毒,请来大夫查验,只会一无所获。
若他找来顾淮之,言明蚀骨的存在,可所有医者都不知道的东西,单凭顾淮之一人之言,根本说服不了众人,最后也只会把顾淮之看成他的同党。
再则萧长风在药中所下蚀骨计量极小,萧祈安饮下汤药,不会立刻出事,只等几天后毒药发作,也不过加重从前的病情,这病他自打娘胎出来就罹患,又和萧长风有什么相干。
如此一来,萧祈安进退两难,只能饮下含有轻微蚀骨的汤药。
况且在萧长风眼中,萧祈安根本不知道蚀骨的存在,自然更加肆无忌惮。
想要破局,谁出面都不合适,萧祈安不行、萧林不行、顾淮之不行,而其他人更不可能出手相助。
好在初韫聪明,想到让小白出来搅合,方使萧祈安免受荼毒。
而她与他心有灵犀,借着烫伤扯下萧长风慈爱伯父的面皮,虽不能立竿见影,好歹有些成效。
萧祈安静静望着眼前的少女,心中是难得的平静,他本以为,独行于世,无人相伴,是他此生的宿命,不料她却闯入他灰败的世界,知他、怜他、助他。
惺惺相惜的亲近、陷入皮相的悸动、以及对初韫聪明智慧的欣赏,交织在一起,织就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间游窜。
萧祈安的沉默和面上近乎出神的恍惚,令初韫眸色微动,“你放心,我一直在。”
少女压低了声音,还是偏冷的声线,但因浮现暖意的眸,和唇角一点笑,使清冷的嗓音无端沁出一丝甜。
萧祈安回神,感知到初韫对他的安慰,蓦然笑出声。
他从未这样笑过,眸中寂寂的霜色褪地一干二净,浮现融融的暖意,好似雨天乍晴,霓虹漫天,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和神采,飞扬得不像他。
“嗯。”
没有过多的言语,只低低嗯了一声,微颤的尾音却能让人感受到他的不平静。
还想说什么,萧林和顾思朗已经折返,萧祈安只得止了口。
“兄长,药来了。”萧林一路小跑着过来,将将落座,忙执起萧祈安的手,为他上药。
“真是犯了晦气,接连两回烫伤手,都怪那萧长风!”萧林一面为萧祈安上药,一面嘀咕着咒骂萧长风。
初韫眉心一跳,不期然撞入萧祈安略带促狭的眸,垂了眼帘。
说起来,萧祈安两次烫伤,都同她有关。
少女垂首默看足尖,怎么瞧怎么温顺娇俏,萧祈安心口微烫,“不妨事,一点小伤。”
这话听着是安慰萧林,实则萧祈安的眼睛半点没从初韫身上错开,无疑心里真正想宽慰的另有其人。
*
顾淮之外出办事,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解了大氅,一脚踏入大厅,萧月山庄常驻的大夫迎面走来,同他行了礼,径自离去。
顾淮之心下一紧,人未到,语先至。
“出了什么事?为何请了大夫来?”
瞧见大厅里人坐得齐全,更觉心慌,直勾勾看着萧祈安,重复道:“出了何事?”
萧祈安薄唇轻启,“先坐下。”
等顾淮之落了坐,萧祈安才将今日发生的事和盘托出,顾及着萧林和顾思朗在场,隐去了蚀骨的存在。
但顾淮之何等聪明,仅从只言片语就悟出异样,他侧身,同手边的初韫说了个口型。
不偏不倚,正是蚀骨二字。
初韫眨了眨眼,好叫顾淮之明白他没猜错。
得了准信,顾淮之面色猛然一白,好似枝头的霜花,于日头底下将要晒化。
大厅烧了地龙,笼起炭火,明明温暖如春,骨子里却游走着一股冷意,叫顾淮之难以承受。
蚀骨,为何又是蚀骨。
这毒,当真和它的名字一样,如骨附蛆,给人蚀骨灼心之痛,穷尽一生都无法摆脱。
顾淮之面色不好,萧祈安只以为他是担心自己,未曾多想,反而安慰道:“淮之不必担心,已经无事了。”
顾淮之勉强扯了唇角,“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