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夏思合来说,出宫后的事情发展确实是很出人预料的。
她和玉香顺风顺水出宫,又顺风顺水在乱葬岗冻得僵硬的尸体上扒了一身衣服。虽然过程有些吓人,但厚道的死人大哥们都没有诈尸,为了表示感谢夏思合还把自己的棉衣给大哥披上。
隆冬深夜想要穿过林子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靠着皇宫内质量上乘的提灯、预备足够的蜡烛和绑布条的土办法两个姑娘在天快亮时走出这片巴掌大的林子。
过了林子才算远离皇城,但想逃离即将到来的追兵还没那么容易,只要没离开国都,古御书和年胥东随时都有可能找到她们。两个姑娘靠着意志力硬生生走了一晚上,夏思合身为任务者还好,但玉香已经是极限了,幸好夏思合带了点心垫肚子。
小树林边有一条不算很宽的河,如今是枯水期,河岸露出一半,河面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天蒙蒙亮,能隐约看到河对岸房子的轮廓,河上的独木桥有被清理过的痕迹,看起来能用。
现在正是冷的时候,但有早出的人踏着雪下河取水。天冷的时候井里打不起水,靠接无根水一整夜也接不了多少,就得早点起来凿冰取河水。
玉香见到有人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夏思合赶紧把人摁住,“你也不怕遇到坏人。”
玉香很是激动:“他应该是附近的住家,不然不会这么早出来取水,反正我们身上有银子,正好可以借宿。”
奔波了一晚上,她们都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夏思合做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玉香小声点:“人心难测,要借宿也等天亮了再去,否则遇到歹人我们往哪跑都不知道。”
玉香有些泄气,她太想休息了,虽然知道夏思合说的很有道理。
现在已经是黎明,距离天亮其实也快了,夏思合等取水人走后才牵着玉香过桥。天光微曦,取水人步伐蹒跚但没有犹豫,看来确实是住在河岸人家的人。趁着视线不算太好的时候两个姑娘远远跟在取水人身后,打算天大亮的时候再进村子。
通往村子的路并不好走,旁边杂草灌木丛生,取水人似乎察觉到背后有什么,几次回头,奈何夏思合带着玉香藏得太好,取水人什么都没看到。下过雪的路面湿滑,取水人生怕被歹人盯上,越走越快越走越急,一个不小心连人带水一起跌倒在路上。
水泼洒在地融化了雪,露出黑色的泥土,雪水顺着弯斜的路流下,打湿取水人大半边身子。天寒地冻,水比雪更冷,取水人裹得厚实,虽然没受伤但吸饱了水的衣服更让人难受,是那种心都被攥紧的冷。
取水人上了年纪,憋足劲勉强从地上爬起来,脚上一滑又要跌下去。地上坑洼不平,泥土被冻得比石头还硬,取水人没那么灵活的身子骨,只能闭着眼睛等待即将到来的疼痛。
冻土的气息寒凉腥臭,鼻尖已经能触及到冰冷的雪水,取水人知道自己的身体,恐怕这一摔自己就没多久好活了。越想心越凉,取水人已经开始思考如何才能死得痛快点,是跳河还是悬梁,总之不能缠绵病榻病死。
等了许久许久,久到取水人觉得自己已经死过一次,鼻尖被雪冻得冰凉,预想中的疼痛还没传来。
摔倒应该不需要这么久吧?取水人小心睁开眼睛,眼前是雪,但离脸有一点距离,背后好像被谁拉着。原来真的有人跟着自己,取水人扭过头,发现是个年轻姑娘,正卯足劲拉着自己。
“老伯,您能先起来吗?”夏思合咬着牙挤出一句话,还好她动作快,在取水人摔下来的一瞬间把人拉住了。只不过接下来却实在不好再有动作,取水人眼看着就要和大地亲密接触,想要扶起来不太现实,被打湿的地面结了一层滑溜溜的冰,夏思合费了老大劲才站稳,生怕动一动自己就和取水人一起摔倒。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姑娘动作能那么快,但取水人还是很庆幸有人救了自己,“你先把我放下,我自己爬起来。”
夏思合点头:“那行,您慢点,妹啊,出来扶下老伯。”
玉香立刻从一处杂草丛里钻出来,绕开结冰的路走过去。夏思合轻轻把取水人放在地上,一个大跨步跳开冰面。
两个姑娘一左一右把取水人扶起来,夏思合担起扁担和两个空桶,玉香长得乖巧,一边扶人一边笑嘻嘻和取水人套近乎:“老伯,您家在哪,我们送您回去吧,这大冷天衣裳又打湿了,得了风寒可就难熬了。”
取水人长得清瘦且高,一身粗布麻衣,发须将近全白,虽然摔了一跤到精神依旧很足,他左看看右看看,一下子明白过来:“就是你们两个跟在我后面吧。”
夏思合讪笑道:“我们姐妹也是没办法了,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好不容易见到个人天又太黑,只能跟着,您大人有大量别生气。”
玉香穿着自己缝制的衣服,料子看着不是太好但也不是太廉价,反观夏思合裤子太宽上衣太瘦,一看就是不知道怎么凑出来的。
取水人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你们是姐妹?”
夏思合赶紧点头:“是姐妹,不过不是亲生的,我们家乡闹土匪,一路逃难过来,想着互相能有个照应就拜了姐妹,我姓夏,春夏秋冬的夏,我妹子姓武,就是那个文武状元的武。”
玉香眼睛眨巴一下,又看了眼夏思合:“我和姐姐这一路又是乞讨又是帮人干苦力的,吃尽苦头攒点钱想置办个屋子遮风挡雨,结果城里又有人拐子,我们好不容易才跑出来,城里是不敢再回了,只好找这山里有没有能借宿的人家,老伯,您看您能不能行个方便。”
城里拐子确实猖獗,官府还张贴过告示,取水人沉思,这两姐妹还算厉害,能从拐子手上跑掉。
夏思合知道取水人这是动恻隐心了,又忙说:“老伯,您看您让我们借宿一天行不行,我们给钱,过了今天一定走。”
取水人啧一声,又琢磨一下,还没琢磨完看到夏思合手里一串铜钱,那一串分量还不少。
“这话说的,老朽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不至于见死不救,你们要不嫌弃我那乱就去歇歇脚吧。”
取水人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一只推拒那串铜钱,力气可以忽略不计,夏思合笑了,稍加几分力道把铜钱塞到取水人手里。取水人眉毛一抖,回推一下,夏思合又接过铜钱塞到取水人手里。取水人笑了,衣服被打湿的怨念散了,夏思合笑了,玉香也笑了,大家都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取水人姓姜,是国都土生土长的人,家住在河边村子最靠边的地方。说是村子不准确,据姜伯所说,这里原本没有村子,是大家在城里活不下去了才拖家带口选了个官府管不到的地方落户。
别的地方闹灾了就想着往皇城脚下跑,殊不知皇城根没了天灾土匪还有拐子恶官,没有比别的地好哪去。
从河边到小村子的路看着不远但十分难走,暗沟山道交错,没有人带路外人很难进去。村子里家家户户门口或离得不远的地方都有一小块田地,冬日没有农活,但有勤快的村民在小路上扫雪。夏思合和玉香两个生面孔很快引起村民的注意,姜伯大概把事情经过讲了下就匆匆回去换衣服,遭这一趟罪,可不知得喝多少姜汤才能驱寒。
姜伯的家很简陋,是样式最简单的竹屋,除了基础的家具就只有一个书架,上面摆放着不少书,大部分都毛边了,但依旧保存得很好。玉香起了好奇心,小心翼翼靠近书柜,又不敢触碰,只能眼巴巴看着书卷和上面她看不懂的字符。
玉香从小到大都没看过书,“玉香”两个字都还是姑姑教了才会写的。但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会,想要出人头地就要会读书识字或能征善战,可是读书都是有钱人才能做的事,至于打仗玉香就更不指望了,她搬个柜子都费劲。
夏思合对这个世界的文字一知半解,也和玉香一样凑在书架边盯着书看,她之前的世界都不存在文字交流障碍,万万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文盲。
姜伯换好了衣服,又给自己熬上姜汤,转身就看到两个丫头片子盯着书看,那样子挺感兴趣,“都别看了,过不了几天就要拿去贱卖的东西。”他说一声,又猫进厨房去。
夏思合随手翻开一本书,里面有不少批注,字迹很公正漂亮,书架旁的小桌上有文房四宝,摆放得很整齐。书架书桌形成一个充满书香气的角落,与简陋的竹屋格格不入,夏思合将书放回原处,看来这位姜伯也是有故事的人。
姜伯熬了一大锅姜汤,自己喝了大半,摁着两个姑娘的脑袋让她们把剩下的也喝了。姜汤太浓,喝完嘴里全是辣味,姜伯家里没糖,只能靠喝水漱口。
折腾大半天,天早就透亮了,姜伯把置放杂货的屋子收拾出来,又铺了个地铺让两个姑娘将就一下。玉香熬了一宿早就累了,见到地铺倒头就要睡。
姜伯忽然转身回来提醒道:“你们别睡得太死,这山上有土匪,万一下来了要赶紧跑。”
夏思合疑惑:“离皇城这么近也有土匪?”
“都是逃难的流民,官府不管又不许进城,就跑到这山上当起了土匪,遭殃的全是老百姓。”
姜伯边唾弃着边离开,夏思合挑眉,有事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