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谓的照顾,就是让她一次次的迁就你吗?许老师,我叫你一声许老师,是对这个职业的尊重;但是站在母亲的角度,你的确是没有资格与她在一起的。她还在上学,你有能力照顾她吗?”
冷母顿了顿 ,又继续说道,“
她甚至没有给自己留退路,为了你,她不惜要与我决裂,你只是个女孩子,你可以找个男孩子谈恋爱,为什么就一定要抓着毓毓不放?”
“可……我…我现在有工作,完全可以照顾好她,阿姨,取向是没有办法改变的,我知道她为我付出了很多,这么好的她,我更应该珍惜才是,我怎么会轻易放手,我真的…做不到……”
“你的父母知道你和她的事情吗?”
许鲸然沉默了,父母?这个词怎么听着这么陌生,熟悉得像故友一般记在心底,现在却又陌生得像白纸一般未曾沾墨,多久了,离上次听到这个词,大概是157680000秒了。
许鲸然低着头自嘲般的笑了笑,心底却泛起一阵苦涩。
“你父母也不同意你如此这般吧,伤了他们的心,也让你自己不痛快,你家里的事我无权干预,但是作为一个母亲,我的毓毓不是你的良配,她喜欢女孩子,我会尊重她的选择,但她不喜欢你,你也是个女孩子,你应该学会自重的,不属于你的东西不要妄想。”
冷母一脸平静的说完这话,她又何尝看不出许鲸然的难言之隐,正因如此,那般家庭又能教出什么好女儿来,她又怎么放心把女儿交给许鲸然,不是害了自己的女儿嘛!
是,父母的反对与不理解,当年的许鲸然在家出柜,却遭受了父母的辱骂,试图与父母好好说的许鲸然无法忍受父母的偏见,双方大吵一架后,许鲸然愤然离家出走。脑海里始终会想起父母当时的话,这条路,是否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尽头?
“许鲸然,你要是敢走出这个家门,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自己离家前父亲的最后一句话,这般倔强,她当时走的那般决然,五年不曾联系了,每次看到那通讯录里熟悉的号码,停住想要拨打联系的冲动,拼命让自己更加坚强,看上去百毒不侵,却在听到父母二字时,不觉慌了神,心中缺失了许久,却不曾发现。
“你走吧,就当没来过,我女儿我自己会照顾,以后,你们不要再联系了,谢谢你对她的照顾,但也请你以后,远离她,不要再伤害她,我是以一个长辈的身份请求你,离开我的女儿。”
许鲸然猛然抬起头,那双眼睛里惊慌失措,仿佛遭受了晴天霹雳一般,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貌似什么都说不出来。
“许老师,我尊重你,也请你尊重一个可怜的母亲,尊重一个长辈!”冷母看出面前这人的欲言又止,但想到女儿变成如今这个模样都是她害的,就一阵的气愤,现在女儿失忆,只有赶走这个一直纠缠她女儿的人,她才能放心!
圣洁不染纤尘的医院走廊里,许鲸然一个人默默的坐在那里,脑海里回响着那些话,她们那些回忆,只有她还在拼命的记着。
年少时遇到了惊艳时光的人,如今那人却将所有记忆留给了自己,她到底该怎么办?
这条路,她们约定好一起走的路是不是没有退路了,她愿意和那个小姑娘走上这条路,可是谁能告诉她,这条路的尽头在哪里?
久违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许鲸然的思绪,机械式的拿出一看,是他?!
“喂,宇明,有事吗?”许鲸然淡淡的问道,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许鲸然,快回来,你父亲他……他快不行了…”
电话那边的男声急切且紧张,又带着无法言说的悲痛,即便隔着千里,也清楚的传到了许鲸然的耳朵里。
“你说什么呢,谁父亲?……我…父亲怎么会…开玩笑的吧?…这…一点都不好笑…”
许鲸然的思绪被逐渐拉回,却还是不敢相信的打着哈哈,试图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我没开玩笑,五年了,你还不回来见你父亲最后一面吗?”
林宇明镇定的说完这句话,但眼里的焦急却是怎么藏也藏不住,他也渴望再见她啊!
“我…我马上…马上回去…”
许鲸然连忙挂断了电话,一路飞奔,父亲,父亲,怎么会,怎么会这样,隔着病房的玻璃,她看到了自己喜欢的那个小姑娘,她安静的睡在床上,身边也有母亲守护。可是自己的父亲,怎么就到这一步了,想着想着,泪水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父亲,等我,等等我啊……
从H市到X市,许鲸然回到家,亲戚们看到她回来,默默让开一条路,她连忙冲到了那熟悉的房前,床上躺着的人正是她的父亲,许奕之。
“父亲,我回来了,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对不起……”
看着父亲那苍老不堪的脸,原本黝黑的大眼,如今变得浑浊不堪,甚至只留下死寂与迷茫,皱巴巴的脸,更衬得父亲像个迟暮老人,明明才四十的人,头发却如此斑白,杂乱的像了一蓬草,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许鲸然一阵阵的疼痛,五年前明明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突然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
“回…回来……就好。”
许奕之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抚摸着女儿的头,那双手上布满了褶皱,皮肤黝黑,原本干净如昔的手指,现在如同破竹节一般,满是枯萎的痕迹,没有了过去的朝气,五年,是她不好,五年的时间,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父亲,我…对不起…对不起……我回来了……这次不走了…我不走了…我会一直陪着你……好不好……当初我不该……不该和你吵架的……对不起……父亲…”
许鲸然紧紧握住许奕之的手,泪水滴答滴答落到了许奕之的手上,却像一颗颗的石子砸到了许奕之的心里。
这是自己的女儿,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女儿啊!
“回…回来……就好…”
回光返照了,许奕之的脸色变得红润,那双无神的眼睛此刻也充斥着清明,他的目光变得柔和,脸上的慈祥之色怎么也藏不住,却深深刺痛了许鲸然的眼。
“然然,…听话…爸爸从没怪过你…但是,两个女孩子,…太苦了…爸爸…一直都以你为骄傲…爸爸求你……不要…不要继续错下去了……爸爸从没有……只希望…你平安顺遂…那个…女孩子…不是你的良配…”
“父亲,她救死扶伤,我教书育人,我们会很好的,我们是…彼此的良配…父亲…对不起…对不起…”
“你是老师…她是医生…我的然然…眼光一直……很好…很好…爸爸知道了…知道了…记得要幸福…”
那双眼睛就此闭下,嘴角依旧是欣慰的笑容。
“父亲——”
许鲸然大叫一声,带着无数的悔恨和心酸,纵使再多的泪水,此刻也无法换回这位慈父的生命。
许奕之下葬了。
院子里开满的白色玉兰花也似有灵性一般,那天下起了雨,如豆大的雨滴狠狠砸在地上,溅起一地的水花,宛如急波强推的浪花,带着不可婉拒的强硬;狠狠砸在那白色的花朵之上,顷刻间已经将花瓣打落,犹如坠落人间的仙子,在空中无情的落下,柔美却也凄凉。
许鲸然穿着一身的白服,就那么静静的立在雨里,她抬头看向天空,雨滴毫不怜惜地砸在脸上,冷漠地宛如没有感情的杀手,在一刀一刀的凌迟着她。天空并不是那么蓝,可是却犹如一湾悲伤的星河,充满了雾气。
许鲸然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种自嘲的笑声回荡在了这个阔大的院子里,雨水混合着泪水在脸上顺着轮廓落下,宛如瀑布的无情滑落,无人理解,无人见过,终是错过,终是过错。
两天后
“许鲸然,这五年来我忍住没有联系你,你是不是也在庆幸我没有打扰你,没有打扰你和她的生活?”
林宇明平静的看着对面的人,那张脸俊朗无双,眼里却是难以掩饰的疼痛,话语间更是充斥着隐忍的平静。
“宇明,我没有,你不该那么想的,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许鲸然不敢看那双眼睛,声音中也有逃避的意味。
“你……为什么不带她回来?”林宇明看出了她的逃避,那双眸子里努力压制的气愤,也在慢慢淡去,握成紧拳的手也无力的松开,又无措的抬起。
“她出事了,我们在路上出了……车祸,为了保护我,她推开了我,失忆了!”
许鲸然苦笑一声,我也想带她回来,可是我怎么敢,怎么敢啊?
每次说起这件事,那个人满身是血躺在她怀里的样子就怎么也忘不了,如果不是她,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又怎么会出事,明明那个小姑娘可以一直开心的,如今却躺在病床上…
“你……后悔吗?”
“后悔了…如果不是我……她也不会这样…”
“你也是救了她,许鲸然,她和你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的出现只是暂时弥补了她需要的温暖,而她的到来,也只是刚好弥补了你久违的空寂,你们的出现都只是为了陪对方一程。她有她的生活,她如今失忆了,她完全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你也可以拥有新的开始,你为什么一定要将你们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强行捆绑?”
“我没有……林宇明…你不懂……”
“你口口声声我不懂,那这么多年,你懂过我吗,懂过我的心意吗?但凡你懂,你都不会这么狠心,许鲸然,我们本就是同路的人,可你,却无情扔下我,走上一条不归路!许鲸然,我该拿你怎么办,我等你回头,等你忘记她,等你懂我,我等了你那么久,你怎么好意思说我不懂的?我爱你爱的心都要痛死了,你懂吗,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到底懂什么?许鲸然,你始终是个冷血的人,从来都是!”
林宇明指着自己的心口处,那里一阵一阵的泛起疼痛,宛如一把刀插进了心脏,疼得他快要忍不住泪水,忍不住自己的哭声。
“我…抱歉…”
许鲸然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满是泪水的脸,那个坚强倔强的男孩子,第一次在她面前哭了,那双眼里都是她,此刻充斥泪水滑落,却依旧可以在他的眼里看到她的倒影,清晰可见。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任凭泪水布满一张脸,也不肯让自己的哭声发出,不愿被人看到。
“许鲸然,你就是个大傻逼,老子那么爱你,你都眼瞎看不到吗?!为什么你就不能试着喜欢我一下,哪怕一秒,我都会开心,哪怕你骗我,我都愿意信,可是为什么你不能?为什么你就是不能,许鲸然……”
“宇明……你我本就不同路…”
“是,就算我们不同路,那我也愿意把路合并,和你一起走,可是你不愿啊……许鲸然…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为什么啊?”
“我…喜欢她,除了她……我不会喜欢上其他人……抱歉…宇明…你也会找到一个很好的女孩子,我也…会永远祝你幸福……”
林宇明自嘲的笑了笑,留下许鲸然一个人,出了这个院子,像匆忙离去,也像落荒而逃。不久之后,许鲸然的母亲,洛溪,也出现在了房门口。
“然然,这五年……过的还好吗?”
洛溪也苍老了许多,五十不到的人却平添许多白发,五年前风韵犹存的脸,如今却褶皱横生,活的像个六十岁的人。
“妈妈……我挺好的…只是…对不起,妈妈,是我让你们担心了…当初如果没有我的任性…你们是不是也不用活得这么难…对不起…妈妈,真的对不起…”
许鲸然看着如今的母亲,心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抓住了,疼痛的难以言喻 。
“你父亲…从没恨过你,你一直是他的骄傲,也是我的骄傲,当时我们没有了解过同性恋,认为是你有病,认为你是耻辱。对你说出那些话,事后你父亲也一直自责,他恨自己说那些难听的话气走了你,也恨自己没有站在你的角度理解你。然然,不要恨你父亲,他在时常常说,你是她的骄傲他对你是很严厉,但他也很爱你。”
“妈妈,我知道的,从来都知道的,我…我也想过联系你们,可是我怕你们……你们会讨厌我…不想见到我…妈妈,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从没有恨过父亲,从来没有的……妈妈……”
说到难过处,许鲸然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洛溪,纵使她伪装的再怎么百毒不侵,可是难过了,她也只是个普通人,在父母这里她也只是个孩子,一个需要被安慰被关心疼爱的小孩子罢了。
洛溪宠溺的摸了摸许鲸然的头,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却还是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然然,和我说说那个女孩子,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好吗?”
“她失忆了……妈妈…是不是没有我,她就可以过得更好…妈妈,我爱她,可是我一次次让她受伤…我真的……我也很难过……可是…我做不到放手……我真的做不到啊……”
提起那个人,总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可是话到嘴边又该如何说起?
“我知道,妈妈知道,你很爱她,她也爱你,你们两个女孩子…能照顾好自己……你们可以好好的生活……妈妈都明白的……是我的然然受委屈了…如果当初我和你爸爸早点了解……我们本可以再多个女儿的……可以在多个亲家的……对不起,我的然然…”
“妈妈……我该怎么办…她的妈妈不喜欢我……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很想和她在一起,可是我……给她带去了很多伤害…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那个资格……我不知道……妈妈……我这里好疼…我的心好疼…疼得快要疯了……”
“然然……我的然然……你受苦了……”
“妈妈…我想和她好好生活,…可是,不行啊…我又没办法放下她……她失忆了…完全可以有新的未来……只要…只要一想到她的未来里……没有我……我就很难受……真的好难受……”
“然然…她可以有新生活……你也可以有……妈妈希望然然……永远开心幸福…你做的决定……妈妈都支持……都尊重…只要你啊,过得开心!”
许鲸然辞去了在H市的工作,在家陪伴了洛溪一个月,却接到了冷母的电话。
“阿姨,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毓毓有记忆复苏的痕迹了,许小姐,她记起了你的名字以及一些零碎的片段,但因为记忆缺失以及脑部问题,她很痛苦,经常一个人喃喃自语你的名字,甚至半夜还会做些怪异的举动。为了她的正常生活,前不久我们采用了催眠,她如今已经不记得你了,许小姐,和你打这个电话就是告诉你,她会有新生,请你不要再去骚扰她,也祝你拥有新生。许小姐,从此她与你再无关系,请你自重,有关你的一切,我们都不会再让她知道。许小姐,为了她,也为了你,你知道该做什么。”
“…嗯……谢谢您愿意告诉我……祝她幸福…我就不打扰她的,请您放心…”
“许小姐是个聪明人,再见了,许小姐!”
许鲸然此刻的心就犹如被几万只蚂蚁啃食一般疼痛难忍,她死命的抓住心口,想要通过更疼的痛感抵制心底的疼痛,却越演越烈,疼得快要窒息一般,连呼吸都变得不稳定。
她无力的因着疼痛的微微张开的口,大口大口的呼吸却闲的那么困难,拼命想要说出什么,张大口想说话的那一刻更是宛如塞入棉花,无法言说,无法言喻。
冷寒毓,你好狠的心,你这个大骗子,说要带我回家,却把我一个人丢在回家的路上,不知何为出口;
你说认识我是你的荣幸,可是你却生生将我遗忘,不曾忆起;
你说要和我有一个未来,可你的未来里早就没了我。
冷寒毓 ,你这个骗子,可是我好爱你这个大骗子啊,我该上哪去找你,我还能找到你带我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