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陵郡府后宅的花园当中,在潺潺流水旁的凉亭内,摆下了小小的席面。太守蒯琪和夫人诸葛氏坐在主位上,东面是江夏太守,鄂侯邢道荣,西面是房陵郡的功曹史、吏曹史、刑曹史、民曹史、银曹史、粮曹史、都尉、郡丞、书吏、主簿、采买、侍卫、庖人、车驾、阍人。
“邢君侯来此,想必是受我家小弟所托吧?”
因为刚才在大堂上的闹剧太过尴尬,而且现在整个大堂像被油泼了一遍似的,蒯琪一时间不好意思说话,诸葛夫人就先做为主人发话了。
“不然,某受命略汉川诸县,不忍房陵遭逢刀兵,特舍军马,孤身来此,愿为府君、夫人陈说利害。”
邢道荣答道。
“忆昔建安十三年时,吾与诸葛军师同过长江。当时,军师也是先公后私,先与吴侯论公事,才与子瑜叙私情。军师并不是会因公废私之人。”
邢道荣一副怀念往昔的语气,但话说出来,却是满满的威胁意思。
蒯琪也听出来了,冷哼一声,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荆州兵马强盛,若图吾郡,发兵来攻便是,何必多费口舌?”
邢道荣闻言,心中不由得暗喜。
自来做说客的,都要先惹怒被说服的对象,人在愤怒的情况下,逻辑思维能力就会减弱,这样说客提出的理论,纵然论证过程有些粗糙不合理的地方,也能糊弄过去。
“明府欲言义乎?曹操者,国贼也,威逼主上,擅杀大臣,更弑杀董贵妃及其皇子,罄南山之竹书之不尽,决东海之波留恶无穷。明府忠于国贼,亦不过一附逆之辈。纵汉祚终难再兴,明府亦不过列名于贰臣传中,何必言甚‘不畏死’?”
“吾请言其利。”
“明府所虑者,不过中庐蒯氏族人,皆居于许都。若降,恐族人为曹操所害也。”
“窃以为明府所虑不详,今天下世家甚众,若欲瓜瓞绵延,理当分散风险。”
“今天下之争,不过在曹刘二公之间也。若为贵族绵延计,当使子弟分仕于两国,此方正道。”
“譬如琅琊诸葛氏,军师仕于刘豫州,子瑜仕于孙讨虏,公休仕于曹孟德。斯可谓善谋族者也。”
“今公若降,则蒯氏有泰山之安。公若顽抗,蒯氏便如累卵之危也。蒯氏乃荆州士族,荆州今在豫州之手,蒯氏才许,便如无根之萍,富贵皆如镜中花,水中月耳。”
“况且此时袁绍已灭,曹操无后顾之忧,自然不会再善遇降人。公欲得张绣之结果乎?吾恐贵族乃步袁谭之后尘耳!愿公详虑之。”
邢道荣以蒯琪的妻子诸葛氏兄弟三分分仕三主为例子,向他说明了士族想要旧存,就应当分散投资的道理。
蒯琪听完,果然沉默不语,半晌方道:“虽欲降,恐诸将不从,奈何?”
邢道荣道:“可便召诸将议事,以叙公之志,不从者即斩之。”
蒯琪听邢道荣说的这么果决,不由得吓了一跳,道:“这……未免太着急了吧?且容缓图之。”
邢道荣不禁冷笑道:“此等事焉能缓图?缓则事泄矣,必败。今夜行事,明晨事必,则成。”
心中对于蒯琪的评价又低了些,谋划政变的时候居然还犹豫不决,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邢道荣心中便已经在考虑逃脱的事了。
蒯琪被邢道荣抢白几句,又见他神色中隐隐有鄙夷之色。心下亦是不甘,便一咬牙,道:“既如此,就定在今夜行事!”
说罢,蒯琪便令功曹……以下略去请城中诸将,约定今夜进府商议救援上庸之事。并派自己的亲信护卫守卫。
是夜,诸将来到郡府,却见一个不认识的人,与府君谈笑风生。
房陵郡虽然是小城,但却有不少兵丁。盖因房陵原本是汉中郡下属的县,是刘表从刘璋手中夺过去的,不仅升县为郡,而且还在郡中驻扎下重兵,以防备益州可能到来的反扑。
虽然在刘琮投降以后,房陵的军队调走了不少,可现在还是有足足八千人驻守的。就算在锡县和西城扩充过军队,邢道荣和刘封的军队也只有这个规模而已。
这八千人中,只有一部是蒯琪在当地招募的,算是他的心腹。其余诸部,都是原先的荆州军,其中有跟蒯氏亲近的,也有不少只是不愿意抵抗曹操,所以才与投降派的蒯氏、蔡氏亲近而疏远抵抗派的黄氏。
不多时,众将来齐了。蒯琪令人抬上一座巨大的沙盘,说道:“上庸的申耽给我来信,让我们支援,怎么办,诸位都议一议吧。”
话音刚落,便有人说道:“府君,我们房陵城小兵少,自保尚且自顾不暇,谈何支援别人?我看还是别去理会了。”
随后便有人附和道:“就是,申家兄弟远来奉张鲁为主,不过是近期才与朝廷接触,想要归顺,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也有人说道:“房陵郡被南郡、襄阳包围,只有北面通往上庸的通路不在刘备手中。我们跟上庸乃是唇亡齿寒的关系,若今日我们坐视上庸陷落,他日刘备军围困房陵,又待如何?”
说完,刚才第一个说话的人便道:“曹公数十万大军尚且破刘备不得,我们这点人,又能顶什么用?去支援不光救不了上庸,还平白得罪了刘备,不如休去,自保土安民便是。”
他们开始还在权衡利弊,谋划得失。但后来,就开始互相人身攻击了。什么你收了曹操多少钱,他跟刘备悄悄写过信,甚至谁吃空饷,去包养外宅,谁悄悄的去偷寡妇都说了出来。这些人都是粗坯,这时候吵急了眼,嘴里还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蒯琪眼见他们越说越不成话,方才又得到心腹传信,已经把大堂里外控制住了,便伸手狠狠的一拍桌子,喝到:“够了!”
蒯琪喝住众将,便站了起来,环视众将,沉声道:“如今上庸已不可救,房陵孤悬荆州,亦不可守。我意举郡以降刘皇叔,诸位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