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春宵苦短,邢道荣却丝毫不觉。他既新成婚,便不急着北上。如今赤壁大战方休,几年之内几家诸侯尚得休养生息,料无大事,也不用那么着急。
只是他不着急,有人替他着急。许都的丞相府中,曹操手中拿着两封信,正在与诸谋士商议。
“最近南方不靖,校事府传来线报,言说孙权嫁其妹于刘备,将南郡当作嫁妆一并移交给了刘备。诸位怎么看啊?”
旁边荀攸说道:“在下以为,此明公之福也。若孙刘二贼当真同心协力,又何必联姻固好?须知刘备年近半百,孙权之妹却正值青春,反结成婚姻,正是二贼貌合神离,欲以婚姻固其盟也。”
“以攸之见,赤壁大战,围攻南郡,孙权出力也甚。而最后却无寸土之益,反叫刘备取了荆、交二州之地。虽因朝廷势大,二贼不得不联合,但孙权宁无怨乎?”
曹操闻听,顿感兴趣,问道:“看样子公达是有了破敌之计了?”
荀攸道:“刘备既得荆州,必复图蜀。刘璋暗弱,不能自守。若是朝廷不理,则蜀地必为其所得。明公若趁刘备入蜀之时南征孙权,则彼两家结怨更深。”
“想刘备初依权也,兵不过二万,地不过数县。数年之后,却跨州连郡,势压西南。孙权守着六郡之地,不得存进,岂肯干休?到时候他两家反目,明公可令汉中、南阳两路南下以攻刘备,孙权必蹑其后。刘备一灭,孙权鼠辈,焉能敌朝廷天兵?”
荀攸说完,曹操哈哈大笑,道:“卿言与吾暗合也。传令乐进、张辽、李典,率军屯驻合肥,让他们好好整理芍陂一带的屯田,以为将来大军南征之资。”
讨论完这件事以后,曹操又拿过第二封书信,道:“这封信却是江夏来的,诸位且看一看吧。”
众人打开信,却见是邢道荣写给曹操的信,信中极尽吹捧之意,把曹操比作辅佐商汤的伊尹和中兴汉室的霍光,还说这两个人虽然都是良辅,但对于尚不成熟的君王更应当规劝而不是直接废掉,从这里看来,伊尹与霍光两个人都不如曹操。
翻到信的末尾,这一通彩虹屁后面还有几句话,言道江夏缺少人才,请曹操安排徐庶和石韬南下,到江夏担任郡丞都尉一类的官职。
众人看过信件之后,都忍不住怒斥邢道荣。唯有后座一人,但坐笑而不语。
曹操一眼看见,正是议郎,参丞相军事张范,便问道:“公仪可有以教吾?”
张范是留侯张良之后,其祖乃司徒张歆,父乃太尉张延,家中颇有名望。其人性恬静乐道,忽於荣利,乐善好施,家无余财。数次拒绝公府、朝廷的征辟。昔日还曾劝谏袁术称帝,为其所不喜。
一直到前些日子,曹操征荆州北还,在陈国与张范会面,便任其为议郎,参丞相军事。曹操一直对其十分敬重,虽然他是新来的,但讨论什么军国大事的时候都十分重视他的意见。
当时名门子弟大多不守礼法与律令,但世家势大,曹操既不想姑息,又不能处理。因此只有大力提拔这些簪缨世家中道德品质高尚的人来充实朝廷,以为世间官员的表率,张范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张范道:“明公尊奉天子,讨伐不臣,是以顺讨逆。今邢道荣为政江夏,亦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吏,做为主政一方的太守,他发掘人才,这是分内之事。但他不发公文征辟,而写私信请求丞相帮忙,这又是谄媚上官,是应当谴责的。”
“依在下的看法,丞相应该一边答应他的请求,一边以天子的诏书斥责他这种行为。”
张范说完,众谋士都不由得面露嫌恶之色,这些道德文章的话是用来修身养性,要求自己的。争霸天下,当用智计,怎可如此迂腐?
却只有主簿杨修听完,面露微笑。曹操心中亦似有所得,但却不完全清楚。见杨修如是,知他才思敏捷,便道:“德祖似乎亦有些见解?不妨畅所欲言。”
杨修乃太尉杨彪之子,乃是从长安东归的忠臣,素与曹操不睦,杨彪更是有事没事就要给曹操上点眼药。
但弘农杨氏乃是天下一等一的世家,其底蕴比之汝南袁氏有过之而无不及,曹操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下来了。不仅如此,还要把杨修留在自己身边做主簿,以示亲近。
杨修这小子在曹操身边,继续发扬了他爹的优良传统,那就是抓住一切机会给曹操上眼药。曹操心中虽然一直想要杀了他,但是没有好的机会,只好虚与委蛇。不过这过程中,也发现杨修的确才思敏捷,若是能收为几所用,倒也是一件美事。
杨修上前拱手道:“丞相,江夏西连汉沔,东接吴会。丞相不论是由襄樊南下,还是由淮南南下,江夏皆会威胁大军侧翼。”
“但若丞相大张旗鼓的以接受江夏太守的请求,为他任命佐官。却给了二贼一个信号,那就是江夏亦有可能偏向朝廷。如此在南征之时,江夏威胁的就不只是朝廷大军的侧翼,也威胁荆州和江南的后方了。”
“张公此乃杯弓蛇影之计,若行之,一来可以示人以丞相之大公无私,二来亦可使敌内自生疑。此诚一石二鸟,绝妙之计也。”
杨修说完,众谋士无不赞叹,连曹操也捻须微笑道:“德祖之言,颇与吾同也。”便令人起草文书。此时负责发布政府公文的是丞相府,曹操自己说了就能算,负责发布诏书的是尚书台,是尚书令荀彧和录尚书事的曹操说了算,也等于曹操说了算的。
所以曹操说要发一份诏书,就能发一份诏书。至于刘协?不熟,别来沾边。
徐庶与石韬俱有才名,原本仕于刘备。在赤壁之战前,二人与诸葛亮同刘备南下,在当阳被追上,一阵冲杀,徐庶之母失陷于曹营。徐庶不得已,只得离开刘备。
不过他感念刘备的恩德,来到曹营后,却并不为曹操出谋划策。这么一个才智绝伦且抱有敌意的人在自己后方,曹操也一直不大放心,但碍于他颍川士人的身份,也不能痛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