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牛终究匠人出身,心中有了疑惑,那么一试便知。正好此时张谦已经命人将第一批的原料拉到了铁匠们的工坊这边,李铁牛的徒弟们也把火生了起来,水车带动着鼓风箱呼呼的转了起来,炉中的火苗眼见越来越高,由赤红色转为橙黄色,甚至有些接近青绿色。
熔炉旁边的温度越来越高,李铁牛令徒弟去准备油脂,又拉出一个大桶,喝令众人往里撒尿。
大伙一向以他为首,虽然不知道他这是打算行什么妖法,但却都不敢违抗,只得照办。李铁牛这边却用铁钳夹过半个铁锭来,一眼看过去,约莫四斤多重,正好打一柄刀。
他将铁锭烧的炽热,便放到铁砧上锻打成型。但见他端地好手艺,手中铁锤一下快似一下,一柄环首刀就逐渐成了型。
此时的铁匠们当然不知道什么叫内应力,什么叫金属疲劳。但他们却知道加热的次数越少,打出来的铁器就越不容易坏。
这李铁牛能做铁匠们的头领,不光是因为他识文断字,更是因为他手艺众人都信服。就说这一柄环首刀,一般铁匠总得重新烧热个十几次,就算是老手来了,回炉四五次也是要的。
似他这般回炉两次就打出一柄刀,而且刀身笔直。厚薄均匀的,众人别说见了,简直听都没有听过。
“取生铁来!”李铁牛一声断喝,便有一个年轻铁匠过来,手里拿着一柄长柄钳,头上夹着一个陶土坩埚,坩埚里面是磨好的生铁粉末。
生铁熔点远较熟铁低,水力鼓风机不知疲倦的将炉子加热过的热空气吹入熔炉之中,不多时那坩埚里的生铁粉末都烧做铁水。
李铁牛看了一眼刀坯的颜色,温度似乎比之邢道荣的书信上所描述的还高了些,便一边等那刀坯降温,一边对徒弟吩咐道:“把那尿和油都拿到炉子旁边热一热,小心莫要烧滚了。”
徒弟虽然面露难色,却不敢不答应。不多时,一阵阵腥臊之气便远远地传了过来。
李铁牛皱了皱眉头,也没说什么,见刀坯的温度正好,便将生铁汁往刀坯的刃口上浇了上去。他年纪虽大,手却一点也不抖,将生铁汁匀匀的浇灌在刃口两侧。
灌完了钢,李铁牛又把刀坯稍稍烧热一些,便令徒弟将尿桶和油桶拿来,说道:“看好了,师父今日就教你们怎么淬火,可别说你们师父藏私,只知道支使你们干湖,却不传你们真东西!”
说着便指着刀坯说道:“看着,若是钢刀,烧到颜色似这般又似牡丹色又似栀子色的时候,就到火候了,若是拿不准,便摸一下试试。”说着便用手又轻又快的从红热的刀坯上掠过。
众徒弟见状大惊,李铁牛心中十分得意,口中却笑骂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做铁匠的,难道还能怕热?”说着把手展示给众徒弟看,说道:“瞧瞧,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
他的手果然只是皮色微微发红,并没有受伤。
说着李铁牛便将刀坯直直的伸进尿桶里,一阵白雾登时腾起,滋啦一声,尿骚味浓的铁匠铺周围几乎难以呼吸。
“咳咳,刀坯淬火的时候,要直直的进去,而且动作要快,不然,咳咳,刀淬完火就要弯成曲尺,卖也卖不出去了。”
李铁牛也被尿骚味熏得难受,但仍然坚持给徒弟们细细剖析。
他发现了,这太守对于锻铁一道也颇为精通,而且也没有敝帚自珍的想法。这笔买卖他可是拿的大头,若是有一天这太守以此法招徕他的那些徒弟,却把他一脚踢开,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是以他急着把这些手艺传给徒弟,以免将来被踢出局。
“刀坯可别在尿里面一直泡着,手中感觉震动减弱的时候,就,咳咳,赶紧拿出来,放到油里面。一直到刀坯彻底冷却,再拿出来。”
李铁牛便说边做,虽然尿桶里的蒸汽直熏眼睛,他也不敢稍微错错眼珠子。就是为了亲自试一试这新法子到底好不好用。
不多时,李铁牛把刀坯从油中拉出来,放在眼前看了看,刀身依然笔直,全无翘曲,又拿过一把锉刀来,在刃上用力划过。刺啦一声,火花四溅。
李铁牛心中狂喜,刀刃火花多,便说明刃口上的确是钢无疑了。便给刀装上黄铜的刀镡和鹿角的刀柄,把留出来的鼠尾刀首弯成一个圆环。招呼磨刀匠来给这柄刀开刃。
不多时,磨刀匠把刀磨好,却见此刀通体乌黑,只有刃口上两指宽的地方一片雪白,若有霜雪。刀柄和刀首的环都磨得圆润光滑,环上还缠上了五彩丝线,借着炉火散发出阵阵霞光。
当然,这一批里面也只有第一柄刀和最后一柄刀铁匠们会给它上这种装具,中间的那些都只用麻绳缠一下,再用布条沾上大漆一裹就完事了。
军中兵刃,首重实用,那些金玉牙犀的刀柄虽然好看,但是一旦杀过几个人,鲜血从刃上淌到刀柄上,便容易打滑,不堪用了,保命倒不如这粗糙的麻绳。刀镡也不会再用黄铜,而是会用便宜的兽骨、木头等物。
首刀既成,李铁牛令徒弟们拿过试刀用的东西来,确实一块钉了一排铁钉子的木头,放在铁砧上,两边用皮带固定。
李铁牛将刀缰缠在手腕上,右手持刀,沉心静气,忽然一声暴喝,横刀斩出。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一排十枚铁钉皆被一刀斩断,再看李铁牛手中刀,却是毫发无伤,连刃口也不曾卷。
负责验刀的徒弟过去接过刀,高高举起,大喊道:“首刀已成,开炉!”
随着一声令下,沿江边一溜铁匠坊都亮起来火光,倒映的江上一片明亮,流金溢彩。跟着李铁牛过来的那些铁匠刚才看他试用灌钢法看了个满眼,这时候也急着回去试试。
至于淬火,依照惯例,一群铁匠干活,淬火还是得由领头的匠人监督着才行。所以那桶热尿还是放在李铁牛的这个作坊里面。
李铁牛放下刀柄,又拿出来邢道荣的那一摞纸片。上面写的灌钢法和双淬法方才已经试过,确实有效。这柄刀虽尚不及他前些日子为曹操锻造的五柄百辟刀,但也是天下少见的利刃了。
而百辟刀是历经数年才打造成的,这柄环首刀却是花了不到半日就做了出来。看来这府君留下的书信,上面记载的法子却是可靠。
心里面想到这里,李铁牛看着后面的什么“炼焦炉”和“水力锻锤”的眼神,就更加火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