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肃站在大堂上,看着左右两拨人针锋相对,不由得愁眉不展。鲁肃是有大抱负的人,他想成为萧何、张良那样肇开创之基的名相。因此才来和好友周瑜一起辅佐孙权。
在他看来,曹操势力越来越大,并吞荆州以后,天下大势本来已经不会再有什么变数了。只要他好好经营荆州,再依靠长江上游的地利,逐步蚕食江东,那孙权是没什么翻盘的机会的。
可是曹操似乎被接连不断太过轻易得到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竟然想要一鼓作气拿下江东,这就给了江东一个机会。
只要能联合荆州剩余的力量,未必不能击败曹操。而曹操此次失败以后,再想获得如此兵势,就没那么容易了。
为了抓住这个一闪而过的机会,鲁肃甚至愿意亲赴与江东连年大战,结下生死之仇的荆州去打探虚实,并顺利的请回了刘备的军师诸葛亮作为使节来推动孙刘联合。
可是现在,看张昭和江东文官的架势,似乎他们打算掐灭这黑暗中唯一的一支蜡烛。虽然刘备方的两拨使臣都显得颇为轻松,尤其是那个武夫,他甚至轻松的有点过了头。但鲁肃还是担心,若是两家不能联盟,那刘备还有荆南和交州可以去,东吴却必定被曹操一鼓而下。
鲁肃方才引着双方各通姓名,想着稍微缓和一下气氛。但只有诸葛亮一个人不卑不亢,进退有据。江东诸文武都是倨傲之极,仿佛自己刚一打算投降,就已经拥有了曹操的百万大军在背后,足以藐视他人。
至于荆州的另一个使臣邢道荣,就更不成话了。新莽之时,以名别贵贱,士族以上皆用单名,而庶隶之人则用双名。
邢道荣是双名,说明他出身甚卑,被张昭等人轻视,那也是应有之意。可他左一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右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情,把自己当成了陈胜,别说别人,就连鲁肃都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了。
双方经过了第一轮交锋,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鲁肃此时站在中间,正在想办法让双方的气候缓和一些。他本来想让荆州使者说服江东文官抗曹的,可谁知道他们看上去倒像是来吵架的。
“昭乃江东微末之士,久闻先生高卧隆中,自比管、乐。此语果有之乎?”
张昭作为江东文官之首,率先对诸葛亮发难。
诸葛亮微笑颔首,说道:“此亮平生小可之比也。”显得不卑不亢,既不失礼节,又不妄自菲薄。
此时人崇古而贱今,以古人自比,已经在一般人看来是狂妄之举了,更何况以古时的贤相、良将自比?
不过特立独行,我行我素,才是名士风度。因此诸葛亮此言虽然颇多争议,但确实也因此声名鹊起。这是诸葛亮平生得意之作,此时张昭忽然提起,只怕没安好心。
果然,张昭冷笑一声,说道:
“近闻刘豫州三顾先生于草庐之中,幸得先生,以为‘如鱼得水’,思欲席卷荆襄。今一旦以属曹操,未审是何主见?”
诸葛亮是何等人物,一眼就看出来彼人打算以言语相难,心想这张昭乃是孙权手下头一号的文官,若不先说倒他,如何说的动孙权?
况且此时虽说两家联合,但孙强而刘弱,樽俎之间,更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不然纵算打退曹操,亦难以全有荆州。
诸葛亮主意已定,哈哈大笑几声,答曰:“吾观取汉上之地,易如反掌。只是我主刘豫州躬行仁义,不忍夺同宗之基业,故力辞之。刘琮孺子,听信佞言,暗自投降,致使曹操得以猖獗。今我主屯兵江夏,别有良图,非等闲可知也。”
说罢眼神还往张昭那边瞟了一眼,等闲二字说的是谁,那便不言而喻了。
邢道荣熟知历史,自然知道这一段诸葛亮舌战群儒,说的张昭哑口无言。不过这一段在书上看到的时候虽然爽,到底不如现场直播的效果好,此时不禁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张昭见到邢道荣面露笑容,心中奇怪,心想:难道刘备麾下亦不甚和睦,这黑厮知道孔明要被我驳倒,故而面露幸灾乐祸之色?
虽然他心中一时对诸葛亮起了兔死狐悲之感,但口下却毫不留情,说道:“若此,是先生言行相违也。昔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乐毅扶持微弱之燕,下齐七十余城:此二人者,真济世之才也。”
“而刘豫州未得先生之前,尚且纵横寰宇,割据城池;今得先生,人皆仰望。虽三尺童蒙,亦谓彪虎生翼,将见汉室复兴,曹氏即灭矣。朝廷旧臣,山林隐士,无不拭目而待,以为拂高天之云翳,仰日月之光辉,拯民于水火之中,措天下于衽席之上,在此时也。”
说到这里,张昭故意停顿了一下,面露坏笑,还故意看了诸葛亮一眼,才继续说道:
“只是先生自归豫州,曹兵一出,弃甲抛戈,望风而窜;上不能报刘表以安庶民,下不能辅孤子而据疆土;乃弃新野,走樊城,败当阳,奔夏口,无容身之地:是豫州既得先生之后,反不如其初也。管仲、乐毅,果如是乎?愚直之言,幸勿见怪!”
诸葛亮听他说罢,不由得哑然失笑,从容道:“鹏飞万里,其志岂群鸟能识哉?吾主刘豫州,向日军败于汝南,寄迹刘表,兵不满千,将止关、张、赵云而已:此正如病势尫羸已极之时也,新野山僻小县,人民稀少,粮食鲜薄,豫州不过暂借以容身,岂真将坐守于此耶?”
“夫以甲兵不完,城郭不固,军不经练,粮不继日,然而博望烧屯,白河用水,使夏侯惇,曹仁辈心惊胆裂:窃谓管、乐之用兵,未必过此。”
“至于刘琮降操,豫州实出不知;且又不忍乘乱夺同宗之基业,此真大仁大义也。当阳之败,豫州见有数十万赴义之民,扶老携幼相随,不忍弃之,日行十里,不思进取江陵,甘与同败,此亦大仁大义也。”
“寡不敌众,胜负乃其常事。昔高皇数败于项羽,而垓下一战成功,此非韩信之良谋乎?夫信久事高皇,未尝累胜。盖国家大计,社稷安危,是有主谋。”
诸葛亮说到这里,笑容亦敛,看了一眼张昭,说道:“却非比夸辩之徒,虚誉欺人:坐议立谈,无人可及;临机应变,百无一能。此诚为天下笑耳!”
诸葛亮说完,邢道荣看了一眼张昭的表情,不禁想到了后世一句颇为有名的话:笑容不会消失,只是从一个人的脸上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