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照残阳,一缕血色的天际即将引来黑幕。刚用了晚膳,村人大多喜好赌钱的男子们就聚在东头酒肆,也即是于瑶素与彩云投宿的客店。因着这处客店与赌坊乃同一个村人开设。
石顶富自然常常光顾于此,也送了不少银子给店家。所谓十赌九输就是这个理。
今儿他并非独自来此,还带来一位锦衣中年男子。此人打县城而来,本来今夜留宿石顶富家中,但时辰还早,如何消遣,唯有赌钱。
“好!买定离手……开……”赌坊嘈杂,隔邻就是客店,如此就是为了招引投宿之人也来试试手气,而后多半留下银子令店家财源滚滚。
石顶富哈哈大笑,他这会的手气极佳,已连赢数回,而锦衣中年男子却手气不佳。不打紧,他带来锦衣男子就是为了令人家消遣的,赢了都归锦衣男子,输了自然由石顶富出银子。
赢多输少,石顶富自然欢喜。又递来十两碎银。“白兄,拿去,尽管尽兴,到这穷乡僻壤,唯有此玩意最令人振作。”
“是是是……怎奈我这手气……”所谓的白兄忧愁堆满个脸。
“哈哈哈!几个银子算什么,白兄鼎力相助,鄙人感激都来不及,尽管去玩耍,银子包在鄙人身上。”
那所谓的白兄乃县城里的一铁匠,体态肥腴,一脸堆肉。此刻,转忧为笑,眯起双目,连连点首,转身,又此去下注了。
若说石顶富为何如此阔绰,还得从他县城亲眼见着黄宗吉被差人捉拿之后说起。
为了查清自个儿子---石任意与黄宗吉可否牵连案情,先个逼问石任意,儿子决计说辞与黄宗吉只谈音律和诗文,从未做出作奸犯科的事来。石顶富本来大可放心了事,可石任意却求请父亲设法搭救黄宗吉。为了和缓重击儿子后背的愧疚,石顶富应承了下来。
随后,石顶富从再去城里姘头---郑杏娘探问消息,得知原来郑杏娘乃报案女子的二舅母,遂出面斡旋,逼那报案女子再去报官说出贼人作恶,且贼人内侄黄宗吉与此案无干。依旧不放心,再由郑杏娘出面请来县衙一差人的表兄奔走解围,此人就是所谓的白兄,由其打探清楚黄宗吉所涉案情轻微,虽被省里革去功名,大体若有人出保,使了银子,从牢笼之中放出指日可待。
故此,今儿那白兄是来报喜的,黄宗吉不日便会被从监牢之中放出。
此番,石顶富与儿子---石任意仍旧闲话不多,但为了儿子出手相助黄宗吉而和缓了几分父子危机的关系决计是值当的。
再则,石任意牵挂好朋侪的安危,毕竟他心中坚信黄宗吉不是性恶之人,估摸着黄宗吉的叔叔犯案太多,官府尚未捉拿归案,遂将黄宗吉牵涉其中,而后逼迫黄宗吉叔叔露面。
父亲可花费了不少银子,石任意心中七上八下,他并不知晓过多内里,盼着官府早些放出黄宗吉,故此还得让父亲求请那位所谓的“白兄”再次出面,早日成事。
闲来无事,这几日都是留在家中,除了攻书就是抚琴。夜色渐临,石任意随意游走村中。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村北头,这儿是全村最静谧的地儿,远处沃野,桂花香气弥散于夜空之下。
天月已经悄悄悬在树梢之上,他念念不忘黄宗吉此刻是否会在牢房之中抬头也瞧见了月色。
愁思令他摇头摆脑,随口吟咏便成一首古诗。曰:
皓月凌空透岑寂,满处芳花香塞鼻。
潢洿幽觌驻闲步,遍身舒活沁心脾。
心中腾起的冀望,对着月色默默祈念:好贤弟,愚兄不会坐视不理,必然让家父帮衬救出来牢房。
仿佛身后有人,石任意回首。但见行来两人,各自提着灯笼。
待驻足,六目相对,三人各自都想起什么来。不错,是下昼彼此见着过。
微蹙眉头,那提着灯笼二人方欲离开之时,石任意抱拳客气说话。“二位,幸会!”
下昼相见时于瑶素就没搭话,这会再不理人家心下觉着不妥,遂侧颜微微含笑。
争奈,月色通莹,银辉洒在于小姐的面上更显出女子的轮廓。
“幸会……幸会……告辞……”彩云接了话,一手提着灯笼,一手就拽着小姐的衣袖,催促其早些离开。
“莫非是位女子,乔装打扮的?你这般装束,扮成男子也不像啊!”石任意索兴直言不讳。
心中咯噔,于瑶素没想到自个这么轻易便被认出。刚迈开的步,这会即停下。双眸清澈,瞧去彩云,又瞧去石任意,不是所措。
“公子胡说什么,我哥哥相貌俊俏不成吗?”彩云赶紧再接话。“哦!不敢讨饶公子了,这便告辞。”
“哼哼!”石任意心下暗笑,面上却浅淡无奇,不露神色相问。“二位远行,不知打哪来去往何处?过了这处山村,去往下一处山村还有二十馀里地,路途虽然平坦,可二位只管脚力就不易长途了。你二人若想此去不受脚力之苦,村北头有一位赶马车的杨伯,一人只收两个铜钱,去县城一人也只收五个铜钱。”
杨伯?于瑶素寻思着,如若二人坐上马车出门,区区四个铜钱就能赶去下一个村庄,还免受脚力之苦,何乐而不为之?
“咳咳!”不待彩云说话,于瑶素先个佯装男子的声音也启口搭话。“多谢这位公子提点,我兄弟二人正有此意。光凭双脚,难以远行,明日就依法去寻那杨伯。咳咳……”
又是男子一个?决计不同了,适才面前之人说话毫无男子喉音,显见女子假不了。摇摇头,抱拳弓腰。“小姐,不知你二人为何乔装,是否有难言之隐,在下无意知道什么,但有难处,我石任意若能帮上手的请尽管直言。”任意不过好心而已。
真的被人瞧出来了!自个精心装扮不过自欺欺人,于瑶素情知装不下去了,而况,今日不被人识破,迟早也难逃被人识破的下场。恨只恨自个天生貌美,故而,丽质在月色之下都难以遮蔽。
下昼,她对面前这位公子就留了心,觉着此人礼数周全,样貌俊朗,且还会张郎的琴艺,这会已被其识破女儿身,反正明日一早就离开此村,随意与他言语几句也无妨。“公子既然识破了,我也不必装下去。公子,不知你从何处学得《飞燕留声曲》的?”
“飞燕留声曲?原来小姐也懂音律?失敬失敬!不错,下昼在下所弹奏的便是飞燕留声曲了。你若相问来处,这……这个……真人不说假话,也罢,我就实话相告吧!”如此,石任意便一五一十告知了此曲的来历。
原来,石任意与此曲的首创之人也是朋侪,虽然交集稀疏了些。而此曲的来历则是朋侪为了一名女子而作。因着二人冬去春回、那飞燕声声的时候巧逢,为此,张公子日夜难眠,悟创了凄婉的琴曲来。
“呜呜呜!”小姐家的毫无避嫌,兀地哭了起来。只因方才这位公子所言的琴音首创之人正是她的张郎。
听人又次言及心爱男子的名讳,于瑶素悲从心起,她此番打算长途跋涉也要寻回张公子,与他不离不弃,无论生死。伤心在明月之下,更显戚戚然,她当然记得与张郎就在春日的一个夜幕圆月当空时刻巧逢,之后不过两个月不到就与他越过雷池,如今有了身孕,张郎却家毁人也不知所踪了。
“难不成……难不成……张公子所言的女子正是小姐你……”石任意当然不傻,猜出了大体。
彩云先个想早些离开,免得惹出是非,这下可好,是非少不了,人也完完全全被认出来了。于是乎,她也不再装扮下去,女儿声出口说话。“原来你与张公子也熟识,那你可知其下落?”
“下落?你……你二人不是刻意远行去寻张公子的吗?难道你们……你们竟然不知他在哪?”右手握拳砸在左掌。“嗨哟!你们这是……这算哪门子道理?小姐女子家的,四处随意走动,若是遇着歹人如何是好?”
没了隐晦,说话干脆,彩云直截了当。“公子,奴婢也在替我家小姐忧心呢!实不相瞒,奴婢真不想远行下去了,万一有个好歹,只怕人未寻回,小姐与奴婢都会有性命安危。别说歹人,此去开封路途遥远,尚不知要过多少村庄、多少山路、多远的距离,路上遇着豺狼虎豹,死都恐怕没个全尸。”言罢,彩云亦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抬袖抹泪。
若提及石任意与张公子来,他还记得正是黄宗吉引荐才认得的。此番,黄宗吉身陷囹圄,而张公子也不知所踪。任意怎地都不免悲从心起。他听人说起过,也知晓张公子一夜之间生了变故,父母二老被歹人杀死,而后张公子去向不明。真要细较起来,闲言碎语所提到的正是黄宗吉的叔叔一干歹人害死了张公子父母。当然,这都是如今从官府及四方查证才知晓的。先前,张公子父母双双惨死,被迫离家逃命之时恐怕绝不知道黄宗吉的叔叔就是罪魁祸首。
黄宗吉儒雅之士,考中了秀才,且温和谦恭,怎么着都想不到会被他叔叔所害,现在被革除秀才之名,还在牢房之中受苦,想来,任意越加心中徒增悲凉。
出于好奇,非要试探人家乃男扮女装,现在好了,人家也没隐瞒了,一切都告知了,可她的爱郎---张公子遭逢人世间最凄惨的变故,作为朋侪,他---石任意难道还能袖手旁观?不成,这可不是他的为人。
眉头高蹙,任意左右为难,渊思沉沉。“嘶……如何才能寻得张公子下落呢?”
“这位公子,你既然与张公子熟识,不若就劳烦你一程,同我家小姐一道去寻张公子。”略沉吟,彩云又道:“公子放心,你肯相助,我家小姐也不会亏待你的。”
陪她们一道去寻那不知所踪的张公子?需知,张公子下落不明,岂好轻易相信他人随口之言就断定在开封,兴许在别处也不定呢!
可,丫鬟---彩云快人快语,这让石任意如何回避?自个多嘴多舌,再者还是张公子的朋侪,不帮着张公子所爱女子这回还真有小人之嫌呀!
“我……我……我一读书之人,手……手无缚鸡之力,就怕……”
“怕什么?”月色之下,彩云打量一番面前男子。“你堂堂七尺男儿,难不成还不如奴婢有力气?”
不过才区区一日,彩云与小姐一路赶来这村庄就觉着疲俱,想来还不知何日累月、亦或哪年才能寻见张公子,这般下去实在令人后怕。反正,眼前的男子生得高大,又是张公子朋侪,再则他多事,不让他出力还指望谁?
抬眸,瞧去依然悲伤不尽的小姐,既是乔装打扮男子装束依然可辨楚楚可怜的模样。怕是躲不过了,堂堂男儿,朋侪有难怎好不理?
“既如此,也罢!就让在下……在下出力,助你家小姐一回。不过,你们尚未断定张公子就在开封,依在下看,不如,先打听清楚了再作安排不迟。”
岂料,彩云听不下去。张公子人在开封的消息可是她托人打探而来,面前公子这些说辞她如何能听之?“哎呀!公子,你就别耽搁了,今日、明日、后日,没等你打探出消息,张公子恐怕又离开开封了。利索着些,明日就上路,公子肯否?”
丫鬟倒更像个男子,而自个堂堂七尺男儿婆婆妈妈算什么样?者番再无退缩可选!“好!”他咬咬牙。“那就这么定了,明儿我们……我们一早启程。”
“这就好了,公子豪气,奴婢替我家小姐谢谢公子了。那就明儿见!”略思忖,再道:“明日我与小姐就在店家门前等你。”
“好!”他也该多些忖度,明日真要启程,不仅仅说走就走那么简单,还需做好备用之物。“明日辰时三刻我……我就去你们那。”
“一言为定,不可再悔!”似乎想起什么来,彩云面上一派笑意。“公子记着,你相助我家小姐此番远行,路上盘缠皆由我家小姐取用,不需你使半个铜子!”
无需他出钱?石任意还没想到,但听此话,想来人家小姐也该大户人家,出远门定然带了盘缠,但他男儿家的,身无分文就出门在外不怕丢人?“好好好!那谢谢二位了,在下……在下多少也要备了些。”
彩云合意,轻轻颌首。
不待于小姐定夺,彩云和石任意就把远行的事儿给定下了。先别说是喜是忧,反正多个男子从旁帮衬也没甚坏处。于瑶素心下明了,钱财都在她和彩云身上,一路花费避开公子就没甚大碍。而况,他们三人虽然同路,但所到一地,两间厢房隔绝开来也不怕任意瞧见她们银子所藏何处。
于瑶素心中也暗暗满意了,如此,她歇止了几许悲伤,插话道:“劳烦公子,小女子万分感激,日后寻得张郎,必然厚报。”
厚报?她的家世真的显赫一方吗?会以多少贵重财物回报?石任意倒未打探过,再者他也不该去打探人家的家世。不过,听来丫鬟也好、小姐的说话也罢,她们兴许觉着他一村人家的,还能富庶到那去?是故,提及路上所用盘缠皆由小姐来拿,那丫鬟竟个毫不犹豫,十分利索就替小姐作了主。
何必在乎人家如何看待自己呢?人家城里的小姐,自个不过是有几个钱财的村人儿子。“就这么说吧!二位,秋日风凉,别在外久留,防备招惹风寒,赶明我们见着再作细较。”石任意心中主意已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