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警官。”年轻女子把香烟举到了嘴边。
她的眼睛是棕色的,脸上点缀着一些胎记,年纪应该不会超过28岁。她穿着一件柔顺的银色连身裤,像鳞甲一样闪闪发光,仿佛城市夜晚的点点灯火。你记得她叫卡拉洁,你似乎认识她。
“警官?我是军事人员吗”你问道。
“呃......不是。”她似乎被你的问题难住了。
“那你为什么要叫我警官?”
“因为你是一名警官。”她继续抽着烟。
“除非你一直都在用精心编造的谎言骗我们。”她又抽了一口,“你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天了,你自己说,你是来处理警方事务的。”
“什么事务呢?”
“我说不好,因为......我说实话,目前为止,你基本上都是在喝酒。”
你在喝酒,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你真的给人留下了一种寡言醉汉的形象吗?她肯定知道点别的什么。
“我在这里做什么?现在手上有什么案子?”
她猛吸了一口烟,接着开了口:“外面有一个雇佣兵,被吊死在树上。他的尸体已经在那里挂了一个星期了。这里的人应该是厌倦了尸体,所以打电话叫了警察。”她说话很实事求是,但是声音里略带一丝悲伤。
“那你为什么没有直接告诉我呢?”
“我并不想用这些信息打击你,警官。你看上去有些,迷惘?”
“我不记得自己是警官的事情了。”
“难道是因为喝酒的原因?”她扬起眉头,香烟在嘶嘶作响。
她没时间化妆,这是她清晨的第一支烟。她看起来有些疲倦。按照她的年纪,她的美貌消散的有些快了。
“有哪个正常人会让我来做执法人员呢?”
“别对自己太苛刻,什么样的人都能做执法人员。”
“其实我理解为什么会让我做执法人员。”你注意到对方正饶有趣味的看着你。“你跟我提起那个吊死的人的时候,我在你的语言中感受到了一种悲伤的情绪。”
“但是我并不悲伤。”她歪起头。
她打算离开,你心里有些躁动。就当是种直觉吧,一种需求。想要问问题的需求,好像之前你已经说了千百万次一样。她回望着你,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在你离开之前,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
“什么?”
“这是什么地方?我在哪里?”
“你在一间旅馆,警官。”
“不是,是我们在世界的什么地方?”
“我们在瑞瓦肖。”
瑞瓦肖是失宠的前世界之都。现在它被划分成了几个区域,由不同的国家占领。事情就发生在半个世纪前的那场大革命之后。它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中心。
“这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你看起来确实很像一个瑞瓦肖人,瑞瓦肖的派头,警官。”
她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她的口音来自奥兰治,在世界的另一头。
“现在是51年吗?”
“是的,51年。”
“什么世纪的51年?数字是什么?”
“世纪没有数字,它们只有名字,眼下就是当前这个世纪。”
“那已经过去多少世纪了?”
“人类文明已经存在8000年了,警官。”她终于咧开嘴笑了。
“那我们来聊点别的吧,你的房间离我的不远,昨晚你听见了什么吗?”
“还是老一套,闹哄哄的。”她耸耸肩。“很大声又很摇滚的音乐。”
“什么音乐?”
“群星合辑,里面还有招摇乐团精选。”她抬起眉毛,等着那个名字与你产生联系。
关于招摇乐团的讨论,越少越好。你想到。
“在我的家乡,招摇乐团简直就是超级巨星。不过那时候我还小,大概7岁的样子。生活不易!”她唱了起来,“但我们还是要继续!”
如果那样的话,难道生活不就是因为我们的继续而越来越难吗?
“对,生活总得继续,然后呢?”
“我不知道,大概凌晨2点钟的时候,摇滚乐终于停了下来,然后换了一种节奏。”
“发生了什么事?”
“开始播放一首很慢很悲伤的歌,像是风琴音乐,不断重复,播了好一会。有时候你会跟着音乐一起喊叫。”
“我在唱什么?”
“这个不重要,警官。这首歌本身很安静,很轻柔,但是你唱的像一只受伤的野猪。很难理解你在唱什么,警官。”
“我很抱歉。”
“没关系,反正我也会很晚才外出,对我算不上多大的困扰。”
“然后呢?我干嘛了。”
“然后你开始尖叫,在屋子里闹得天翻地覆。”
“你确定不是我被袭击了吗?”
“不,我没有听到打斗的声音,我只听到了有人在破坏房间,窗户被砸碎了,收音机停了下来,还有家具被破坏,真正的破坏。还有尖叫声,然后,我猜你应该是晕过去了。”
“请告诉我,没有其他事了。”
“有的,你好像在喊什么我不想再做这种动物了。可能是我听错了,不过确实挺难忘的。”
听起来你的心灵感受到了真正的痛楚。
“后来我外出了。那时候一切都变得很安静,就这么多了。”
“好吧,你可以走了。”
“很高兴能帮到你,警官。”卡拉洁回到了房间。
你走到她所倚靠的扶手旁,那里有个烟灰缸。她所留下的烟蒂还在冒着烟。
你应该捡起那个肥美的烟头,点燃它,然后一口气把里面的生气都给吸出来!
你的大脑对你直言不讳,特别是你看着那个肥美多汁的烟头的时候。烟头还在缓慢地燃烧着,吐露着芬芳。这个想法似乎让你的脖子膨胀起来,你的领带突然感觉十分舒适。你的大脑正催促着你搞到一根香烟,不,是一包香烟,不,是一条香烟。
或者你可以不这么做,没人逼你。你放下了伸出一半的手,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个世界上。
你走到了卡拉洁的房间前,把手握在了手把上,似乎感觉到了她手心留下的温度。你想要去敲门,但是这个行为似乎显得太狼狈了。你选择下楼。
你来到了旅社大厅。左边的门被锁了起来,贴着一个牌子:请走大门。你注意到大厅正中央有一个卡拉OK设备,正等着你去使用它。你想着你得唱一些悲伤的歌,因为悲伤的歌听起来比较深奥。但是你没有磁带播放音乐。
一名年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站在柜台后面,打量着你,手上拿着一只海鸟标本。当你靠近时,他把目光收了回去。他的眼里满是轻蔑,即使是现在他也在故意无视你。
他手中拿着的是一只大贼鸥标本,看上去它是用来镶嵌在墙上的,不知为什么它的翅膀坏了,他正在设法修复它。关于它的某些东西让你感到一丝苦涩。
“这只鸟怎么了?”
“你的伙伴在那边呢。”他看向门口,一个穿着短夹克的男人正在用脚敲击地板。“你去和他说话,好吗?”
“我的伙伴,你是什么意思?我是警官,我想和谁说话就和谁说话。”
他假装没听到你的话,反而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手里的鸟上。
“看来你不太喜欢我?”
“不不不,不是的,你是个英雄。”他头也不抬的说道。
“你是在讽刺我吗?”
“我有吗?还是你确实来到这里,放下了尸体,解决了谋杀案?并且没有破坏我的旅社?”
“我做过这么多事情吗?”
“不,你到这里来了以后一件有用的事情也没做。”
“那我都在做什么呢?”
“不,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你。”他继续修整他手里的鸟。
“你是服务员吗?”
“不,我不是服务员。我是这里的经理。”他突然提高了声调,显然这对他是一个敏感话题。
“有什么区别吗?”
“我有三家旅店要管理,三家。塞尔维才是这里的服务员。”
“那塞尔维去哪里了?”
“她......”他耸耸肩。他的眼神左右游移,看来有所隐瞒。
“她怎么了?”
“现在你又是警察了?得了吧。”他皱着眉头,看起来不想再和你有所交流。
你抬头看着挂在墙上的菜单,上面写着的字被随意的涂抹掉了,新写着周一两个字。昨天的字迹是一个女人的,而今天的字迹则是男人的。厨房的门关着,你听到里面有机器运作的声音。厨房边上是一个包厢,门上写着工会成员已预约。一个工人正趴在大厅的桌子上睡觉。他穿着泥泞的鞋子,工作服掉在地上。衬衫背后印着一个树形标志,以及野松字样。一片彩色的塑料在他的安全扣上挂着,这是码头工人的身份卡。你的手指巧妙地伸进了钩环,拿走了他的证件。你确定你在这里做的是正当的警察行为吗?你把塑料卡塞进口袋,你不知道这个有什么用,但是你总想拿着。顺便提一句,你和塑料卡上的照片一点也不像。
在旅馆门口,一个戴着眼镜,穿着橙色飞行夹克的男人正在用脚掌拍打着地面,看来他在等什么人过去。显然是你。你慢慢靠近,他眯起眼睛,伸出手来和你打招呼。他身上有和你的外衣上一样的标志。
如果现在这栋建筑遭到袭击,如果天花板掉下来,全世界都压在你身上,这个男人会毫不犹豫的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拯救你,这一点你非常肯定。但这是为什么呢?他是我的什么人?
你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想和他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