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此刻的宁州城门楼子上,辛右安刚料理完事情后续,正准备离开。
恰巧这时有一位富家翁装扮的老人登上城墙,笑问道:“吕廷芳那拨人滚了?”
城头上驻守的士兵见到老人,立马跪地。
辛右安转过身,躬身道:“回大将军的话,他们一行人于寅时左右返程,我已派人暗中监视其动向,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前来禀报。”
梁衍点了点头,笑道:“你办事我放心,先不说这个了,来陪我喝几杯。”
辛右安神色讶异道:“在这?”
梁衍点了点头,笑问道:“怎么,在这就喝不得了?以前打仗那会儿你们几个兔崽子偷摸着喝酒的时候可没那么挑。”
辛右安想起往事,轻声笑道:“话是这么说,可哪次偷喝酒不被大将军您抓个现行?到最后还是大将军自己喝的最多,要人扛回军营。”
梁衍笑骂道:“你小子,这混账事倒是记得清楚。”
老人说完,便命令一旁士兵前去搬酒。
梁衍与辛右安,一老一少都是从春秋乱战中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当世枭雄,自然不会在乎什么繁文缛节,两人直接以城墙为桌凳,席地而坐。
这时,一位年轻士兵抱来两坛酒,低头赧颜道:“启禀大将军,这楼子里存的只有这两坛咱北境特产的秦凤酒了。”
秦凤酒乃北境寻常百姓家中乃至军营内最常见的酒水,其味厚烈,一般人喝一口能被呛得眼泪直流。
梁衍拍了拍年轻士兵肩膀,大笑道:“不错不错,就得是秦凤酒!”
年轻士兵放下两坛酒,难以置信地问道:“大将军能喝惯咱这糙酒?”
刚说完这句话,这名年轻士兵便意识到自己僭越了,心想自己这嘴欠的毛病咋就是改不掉,连忙跪地告罪。
梁衍摆了摆手,示意无妨,“你这娃还小,不知这秦凤酒的好。”
“在我看来,此酒透着一股激人热血的奋勇劲头,只要喝了一口,灼烧在喉,炙热于心,这难道不就是我北境男儿该有的气魄吗?”
年轻士兵听着老人的言语,胸中似有烈火熊熊燃烧。
他抬起头,站起身挺直腰板,豪气干云道:“ 宁州虎豹营末等骑卒,赫连讫!谨记大将军今日所言!”
梁衍看了眼年轻男子,笑骂道:“ 滚吧。”
赫连讫咧嘴大笑道:“ 遵命!”
下了城楼之后,赫连讫立马被刚刚在一旁围观的袍泽们簇拥起来。毕竟在这五十万龙骧军中,有哪位末等小卒能得大将军一句骂?
辛右安听着城楼下头不绝于耳的欢呼声,灌了口酒,“ 这些个小崽子,愈发没个规矩。”
梁衍抿了口酒,轻笑一声,“ 不都是这样过来的。”
“记得以前你们几个刚跟我那会儿,也就跟这小子差不多大,毛毛躁躁的,可如今呢?”
辛右安刚想答话,就被梁衍出声打断,“右安啊,你心气高,重感情,这我都知道,建康一战之后,你是因为担心我不得善终才留在北境的,这我也知道。”
“可话又说回来,等我闭眼之后,这天下会是个什么形势,谁又能知道呢?”
辛右安心头一紧,默不作声,只是大口喝酒。
梁衍稍稍昂头,问道:“右安,说说对我两个儿子的看法。”
辛右安眉头微皱,缓缓说道:“末将拙见,还请大将军海涵。”
“世子殿下乃五十年难得一见的大将之才,尤其领兵作战方面,就连末将也挑不出什么瑕疵,非要说有所欠缺的话,可能也就是这武学方面了。”
“小王爷虽性情顽劣了些,但胸中自有沟壑,其中一二想必大将军比末将更加清楚。”
梁衍点了点头,“还算中肯。”
燕云八将,“角木蛟”辛右安,与世子梁澈一同坐镇中军,负责北境四州内全数龙骧军的调动。
“虚日鼠”岳岩,掌控整个北境的谍报蛛网,兼领宁州参将。
“危月燕”霍青,沧州步卒统帅。
“星日马”李雄信,统领幽州左骑军。
“奎木狼”寇凖,统领幽州右骑军。
“尾火虎”纵连云,龙骧军扛纛之人,执掌一万乞活军。
“昴日鸡“”叶熙云,军中参谋,精通奇门遁甲,风水布局。
“毕月乌” 孙铭,军中参谋,擅阳谋,运筹帷幄于幕后。
梁衍麾下八位名将,辛右安虽长世子梁澈七岁,但两人亦师亦兄,关系却是最好。至于其它人,可能是性格的缘故,除去与梁澈年龄相近,统领幽州右骑军的寇凖以外,也就是寻常上的军务往来罢了。
说到性格方面,梁尘与岳岩两人总是能尿到一个壶里去,剩余七位,用小王爷时常挂在嘴边上的话来说,只是泛泛之交。
眼看两坛酒快要见底。辛右安犹豫片刻,问道:“大将军,陆财那事?”
梁衍笑道:“既然我儿子想让他全家老小活着,那我当一回聋瞎子便是。”
“ 这北境第一富商的名头就这般不值得珍惜?老小子陆财过于眼高手低了,以为跟太子府那头牵上线了就能让自己女儿将来稳坐皇妃之位?他也不想想这些年陆家之所以能够风声水起,日进斗金,是谁在背后撑腰。”
“ 这年头没有银子,空有虚名,谁会死乞白赖去跟你结交?总不能是看你长得俊吧?”
老人继续云淡风轻道:“ 不过这样也正合我意,若是北境没几个疯狗时常上蹿下跳,年年太平,当今天子就算再怎么性情温和,也不可能容得下我在这个位置手握兵权。”
“ 这天底下的文人,背地里骂我梁衍早就不止十几二十年了,可又能如何?搁明面上见到我不还是得像条狗一样乖乖跪着?”
说完这句话之后,梁衍缓缓站起身,锤打酸乏的老腰,“ 今儿就到这吧,好事不怕晚,余下的等我从京城回来再喝。”
目送老人离去之后,只剩辛右安独自一人在城头站立。
城头上,阵阵凉风吹散了男子一身酒气。
辛右安转身望向老人刚刚坐的位置,喃喃自语道:“酒不喝尽,人不做绝,我如今对大将军而言,就如大将军你现在于大秦天子而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