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莲回到江家后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不必每日早早起床工作,一觉能够睡到中午,有佣人服侍左右。
她逐渐麻痹自己:夫妻俩有矛盾是件很正常的事,何况江忠伟对儿子严格也是为他好,她又何必斤斤计较呢?
彼时她还没察觉到江忠伟已经在偷偷转移她继承的遗产了。
起初,江忠伟还对她温声细语,哄骗她再生一个。
林清莲被哄得晕头转向,但又总是想起儿子并不愉快的童年,心有余悸,便没有答应,坚持只要一个儿子。
随着林家的财产到手,江忠伟撕下了他的伪装,开始频繁打骂林清莲。
林清莲一怒之下又想带着江羽爵离开,赶回娘家时才被告知自己的财产早就入了江忠伟的口袋。
她不得不再次低头,却不想回去的并不是宽敞舒适的别墅,而是一个伪装成家的魔窟。
“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下雨吗?”江羽爵捏紧了拳头,看向防盗窗前平静无云的天。
李诗雅把椅子搬到他的身旁,握住他的手。
江羽爵垂首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心里郁结的块状物融化成一团水渍。
江忠伟爆发在一个暴雨的夜晚,窗外电闪雷鸣,江羽爵正坐在沙发上看书。
林清莲和江忠伟在不远处的房间里吵架,时不时传来打砸东西的声音。
江羽爵愈发难将注意力集中在文字上,便丢下书本,双手捂住耳朵,缩在沙发的一角。
当时宋姨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佣,管家是个男的。
男管家对主人的争吵不闻不问,径直来到江羽爵身前,似是礼貌地欠身问道:“大少爷,你在怕打雷声吗?”
江羽爵咬着牙,猛烈地摇头。
男管家冷哼一声:“这才对,男子汉大丈夫还怕这种东西就不像话了。”
过了一会儿,房间的门被打开,林清莲的嘶吼突破江羽爵的掌心钻入他的耳朵。
“你放开我!江忠伟!你个混蛋!”
江忠伟也以同样的音量回敬:“林清莲,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江羽爵浑身颤抖,他死死地咬住下唇,鼓起勇气往声音传出的方向投去一瞥。
看到林清莲披头散发,满眼通红的模样,他心灵一震,情不自禁地跳下沙发,因为脚离地面有不小的一段距离,他险些扭伤脚踝。
待抖动的身体能够稍微站稳后,他追逐着母亲被扯上楼的背影跑去。
不要!
别走!
求求你了!
这些话都像是鱼刺卡在喉咙里,让他痛苦,却无法发声。
江忠伟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小短腿噔噔噔上楼梯的声响,转过头来,嘴角一勾,分明是笑容,却瘆人得很。
他的嘴一张一合:“放心,你很快就会有弟弟了。”
江羽爵根本不能理解他的话里有话,一个劲地摇头。
江忠伟不愿再给多他一个眼神,拖着林清莲往上走。
林清莲留意到江羽爵,大喊着:“阿爵!回房间!回去!”
江羽爵犹豫了许久,还是跟了上去。
江忠伟进门前又瞪了他一眼,就把门用力关上了。
江羽爵扑到门上,没来得及钻进去,便用小拳头使劲敲打房门:“开门!开开门!爸爸我求您开门!”
他哭着喊着,听着门内的人吵着叫着。
男管家姗姗来迟,把他抱回自己的房间锁了起来。
从那天之后,林清莲就精神不振,总是坐着发呆。
江羽爵觉得很可怕,渴望母亲恢复正常,拉着她纤细的手摇啊摇:“妈妈,我想听故事。”
林清莲缓慢抬头、撑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应了声“好”,随意地拿起一本故事书开始念。
这个故事他已经听过了,可江羽爵没有拆穿。
林清莲念着念着,忽然停了下来,目光失去聚焦,又走神了。
江羽爵耐心地等。
半晌,林清莲回过神来,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我刚刚发了会儿呆。”
她继续磕磕绊绊地读着,江羽爵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后来江羽爵没敢再去找她读故事书。
林清莲不久就怀孕了,她的反应更加迟钝。
然而有某一日,她看上去很精神,也很冷静。
林清莲推开江羽爵的房门,只见他窝在角落里哭,心里不是滋味,冲上去抱着他。
母子俩以泪水发泄了好一会儿,林清莲沾着哭腔问他:“你是不是不想呆在这里?”
江羽爵说不上话,一个劲地点头。
后来不知道林清莲跟江忠伟说了些什么,他被允许一个人住在柳城,江家那边安排了一个住家保姆照顾他的日常起居。
“江羽澈出生的事还是宋姨传话到我的住家保姆耳中,我才知道的。”
“那你是什么感受呢?”
“离我太远了,我没什么感受。”
“我长大了,能够照顾自己以后,住家保姆被辞退了,我那时候初三,就要学会自己生活,好在生活费还是发的,但也就发到我16岁而已。”
李诗雅呼吸一滞,很心疼他。
江羽爵却觉得说出来后,倒也没那么痛苦了。
他闲适地看着桌上李诗雅只喝了一半的饮料,拿过来吸了一口。
是酸的。
他不太喜欢,便又放回桌面,接着说道:“柳城风水人情都好,离开那种压抑的环境我也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成长道路,学习还不错。后面老头查出肺癌,就硬是把我带回去了。”
李诗雅低头思考片刻后问道:“你有复仇吗?”
提到江羽爵的心头上,他会心一笑:“我花了两年时间夺得权力,老头也算命硬能熬过两年,我当着他的面跟医生说要保守治疗,禁止止痛药,看着他疼得死去活来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痛快得很——我是亲眼看着他咽气的。”
“后来……也算苦尽甘来了?”
“没有。”江羽爵摇摇头,遗憾地看着李诗雅:“你忽略了故事的一个细节。”
“细节……”李诗雅稍微回想一下,说出来:“为什么江忠伟那么轻易就出尔反尔了,你的母亲没有任何反应吗?”
江羽爵握紧了她的手:“她当时住院了……因为精神疾病。”
李诗雅震惊得瞳孔骤然放大。
江羽爵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可以坐过来吗?”
李诗雅点点头,坐在他的腿上。
江羽爵用力地与她相拥,低沉又哀伤的嗓音轻声道:“我一边处理公司的事务一边去照看她,等公司踏上正轨后,我抽了半年时间专门陪伴她,才看着她好起来。她出院后,不记得了以前带我离家出走的事,只隐约记得自己和关系不好的丈夫生了两个儿子。”
李诗雅轻轻抚摸他的背:“嗯,我会注意不勾起她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