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从庭中走出后院,眺望远处山景时,还在回味着厉暮云那唇上的余韵,比最香醇的美酒仙酿,还要余韵悠长。
“看来这解咒还能促进感情进展,不错……”
他目中遥望宫外,这一片青山绿水,大相径庭于九州风景,却也别有一番秀丽。
嗯?
他原本是想单纯的观景,却没想到还是让他发现了那不远处青翠山崖上的一角,有道人影正立在崖前。
那是……岳凝珂?
她已经醒过来了吗?
秦玉正觉安心,却又猛然发现,等会,这丫头在干嘛?
她似乎是在立山顶断崖越来越近,该不会是要……
虽然放在平时跳崖这种事秦玉是绝不会担心岳凝珂的,因为就算跳了也不会有事,可现在不一样啊,她身上还有伤呢!
事实果真如秦玉所想,只见那山顶处岳凝珂竟然真的跳了下去!
开什么玩笑!
秦玉一下子激出了灵气,身如飞电般越过了数百丈之距,成功在她刚刚跳下时接了上来?
“你干嘛!”
“你放开我!我这副样子还不如死了算了!”岳凝珂在秦玉怀里死力挣扎哭叫着,却一点都挣脱不开。
……
“就为了这个,你就不想活了?”
秦玉看着这个双臂还有包扎未解的岳凝珂,心里是既心疼又自责。
岳凝珂向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现在更是完全不掩一双泪眼簌簌,她举着这一只包扎的右拳,泣不成声地叫着:“你看看我这一只拳头,完全都没有力气了!我连一块石头都打不烂,怎么报仇?要是以后只能看别人打架自己不能动手,那我还不如一头栽下去死了呢!”
说着,她像是在发泄一般挥着拳头不停地捶打秦玉的胸口,这一回即使秦玉没有做任何防御,任她的拳头打在自己身上,也没有了以往被巨力加身的冲击感,她的拳头真就像一个普通小女孩的拳头一样,完全没有任何杀伤力。
从他们修行的角度来讲,岳凝珂这种情况,就等于是道行全废,已经彻底成了一个废人。
虽然秦玉也想安慰她,能从九儿手下那样凶厉的剑气下还能活着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但看她现在悲从中来,生无可恋的情况,还是改了口:“那你告诉我,你想不想找九儿报这个仇?”
岳凝珂吸着鼻子,一抽一抽哭腔未止,但还是倔强地答道:“当然想啊,可是我这样子,我姐姐都说了已经没办法再恢复成我以前的力气了……她说治好伤容易,但是什么什么根源已经被切断了,再贴合也不会回到以前的力气……”
秦玉一边听她泣诉,一边摸着她腕脉,用《忘情心籁》练就的听感去听她此时的体内的流动之声。
一听之下,他也明白了岳凝珂的意思。
武九的黑色剑气,是凶名流传于世的天物刃,以死气为力量之源,岳凝珂被这种剑气伤到的程度远比霍瑶仙要重,恰恰又因为她的体质是千古罕有自生神力的「金刚体」,一切肌肉骨骼的组成都是浑然天成,虽然很难修习灵气,但一般伤害也很难真正伤及她的肉体根源。
秦玉心中一动,忽而道:“你的后背,能让我看看吗?”
岳凝珂也直接就褪下了上身衣服,动作之干脆,连秦玉想要补充的时间都没有。
他本来还想说让她转过去,自己掀开后背看就行,结果这丫头直接全脱了……
幸亏这个世界周围没什么人,不然可就麻烦了。
岳凝珂露出了窈窕有致,白璧无瑕的上半身,大大方方地将后背展露在秦玉面前。
现在她身上的剑气伤痕已经消去了绝大部分,从外表上看已经痊愈,但秦玉一看到她的后背,一下子就茅塞顿开,明白了她的症结所在。
他知道,岳凝珂的体质特殊,而这份特殊具象化到外表上,就是她蓄力时背面的肌肉会因为大幅度的蓄力而逐渐凝聚成一个可怖的图案,形似恶鬼面容,这也是她怪力无双的体现。
但现在,她全身都大部分剑伤都痊愈的情况下,那背后依然有两道交叉的剑痕,赫然列在她的背上,纵然已经结疤,但那背部已经受到的损伤,完全不是好了伤疤就能愈合的程度。
她的背脊已经被剑气切断,即使弥合了,也会对发力造成难以恢复的影响。
而这种损伤并不会随着外伤的愈合而彻底修复,剑气之伤深入内里,可以说已经断了她发力的根源所在。
如果是一般的外伤,哪怕是她断了手断了脚,只要有一个日轮阶足够高的强者,依然可以用灵气帮她断肢再生。
可是武九的「天物刃」剑气所伤的,那就是完全另一回事了。
秦玉听到了她背部深处里,那剑气宛如跗骨之蛆一样的游动,极其顽强,潜藏得又极深,可以说是影响着岳凝珂的一举一动,虽然如今隔着一个世界,剑气并不由武九本人控制,但这剑伤侵蚀之处已经深入骨髓,除非脱胎换骨,才能让她再度恢复力量。
可是,要想这种体质脱胎换骨,一般的灵药做不到,一般的日轮阶高手常用的断肢重生之法也无法奏效。
这种剑气要是放在一般修行者身上,估计已经是个无解的死局了。
“冒昧了。”秦玉试着伸出手去抚摸她那如白玉一般的背脊,在手掌触碰到的一瞬间,岳凝珂本能地颤了一下,连说话声音都在难得地发颤:“你……你干嘛?”
“在给你看伤。”秦玉的手触碰她凝玉之肤起,就已经运用《忘情心籁》的法子探听她体内各处的流动。
一时间,她全身上下每一处从表皮的呼吸到血液流动,从脏腑到骨髓之间的动静,全都被秦玉的灵感听到,越听之下,他的眉头越是紧皱。
果然和他的料想一样,这剑气的流向光是用听的,都能让他感到一股深深的不祥之感。
武九的剑气确实藏在了她伤口愈合处的缝隙里,在那里生出的筋肌,就算是弥合了,也会受到影响,他就算是想用神石帮她把剑气吸出来,只怕也会连她的肉体一同损伤到。
“确实是个难题啊……”很快,秦玉的手就离开了她背上,即使是他也不由得叹出一口气来。
“你看!我都说了吧!”岳凝珂转过身来,又是一脸水汪汪。
虽然四周没有人,但秦玉还是赶紧捡起了衣服帮她披上,安慰道:“话不能这么说,我带你去找萧前辈,看看她这个大能,说不定会有些好办法。”
毕竟连「颠倒无明」都能解,天物刃这种剑气想来也能找到破解之法。
然而当他带着岳凝珂去深阁里找到萧红鲤时,萧红鲤给的答复却是更加出乎他的意料。
她手提笔在案上慢挪毫锋,一边悠然道:“办法,当然是有的,就看你这位妹妹运气好不好了。”
“什么办法?”秦玉追问。
萧红鲤嫣然微笑,拿起了她刚刚写出的这一副字,白纸之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御天……剑?”这下轮到秦玉怔住了。
这把剑代表的意义非凡,不仅是他前世用的佩剑,更在他死后经历了好多主人,是一柄当之无愧的帝者之剑,如今正安然插在所谓的神陨之巅上。
能拔出这把剑的,必然是足堪得起是千年难遇的强者才有可能,现在萧红鲤怎么会突然提起这把神剑的名字?
萧红鲤接着解释:“你们那个世界有一柄御天神剑,正插在神陨之巅上,这柄剑很有些年头,如果这位小姑娘足够幸运,又足够有自信,就去那里拔出御天剑吧,那是帝者之剑,足够驱散她体内的剑气了。”
当这话从萧红鲤嘴里说出来的时候,秦玉简直都想问一句她是不是在开玩笑了。
御天剑要是那么好拔,如今就不会被那个女帝留在神陨之巅了,更不会被称为帝者之剑。
秦玉苦笑道:“萧前辈,她现在力气尽失,要是能拔得动,我也就不用劳烦你老人家了。”
萧红鲤却笑意更深:“诚然,传说历代御天剑之主,都是纵横一世之巅的超世之杰,每一个都有力挽天倾之能,但是,换个角度想,御天剑之主,还有一种人。”
“还有一种?”秦玉眉头皱起。
萧红鲤抬起葱指指向了仍然一脸懵懂的岳凝珂:“那就是被御天剑选中的人。”
“被选中的人?”
“不错。”
萧红鲤还要再说,眉头忽然皱了一下,随后微笑着朝秦玉两人道:“总之你们放宽心,我还有事,就先去料理了。”
她说走就走,身形飘忽不见。
只留下秦玉两人。
而在另外一间雅舍里,萧红鲤如流风般出现在另一个人身前。
萧红鲤见到来人,两条娥眉舒缓:“故人别来无恙,大慈佛母?”
来人一副俏丽少女模样,神态却截然一副高云仙子之姿,正是水怜星。
萧红鲤当即看穿了她如今的状态,轻叹一声:“生死有命,既然都已经圆寂了,居然还将真灵留在舍利里,宫主还是着相了。”
萧红鲤红袖添香,安然坐在主座上,向大慈佛母伸手请道:“请吧。”
如今占用了水怜星身躯的大慈佛母,身飘凌空,每一步踏在虚空里,灵气都凝结成一道雪白莲花,托举着玉足。
她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如同仙山雾缭,缥缈轻灵:“说人之前也该看看自己,我道萧大家淡泊名利,甘于寂寞,如今却也在这方世界驻颜不老,又哪里来的资格说本座呢?”
萧红鲤摇头微笑:“我是死后才发现天外有天,世外另有别域的,哪里能相提并论,况且在那个世界,我确实已经寿终正寝了,我如今就在这方小世界闲雅幽居,不曾再留恋过那个世界,你却还在占用着后辈的身躯。”
佛母抬手,纤指撩动间,灵气已经交织成琴弦形状,虚空横在她身前:“当初在旻州与萧大家论道至今,让本宫直到圆寂也不能如愿,如今要是在这儿再斗一场,那本座也算是了却执念,自然可以神念消散了。来,请吧。”
大慈佛母灵气一出,雅居地上登时变得宛如一片莲池,被朵朵灵气凝聚而出的白莲布满。
但萧红鲤仍然稳坐在主座上,丝毫不为所动。
她仍然是神态娴雅,手中茶盏稳稳当当,波澜不惊:“论道无关胜负,从当年那一次以后,我论道之心以了,不会再动手了,再者说了,我本来也不是修行之人。”
佛母琴弦欲动,在水怜星那娇嫩面容上露出一丝不符合年纪的绝世风华:“不是修行之人,却占用着这么一片小世界啊。”
萧红鲤无意与她争吵,反而道:“佛母若要见个高下,要找的对手,已经不是我了。”
“哦?愿闻其详。”
萧红鲤眼神隔着重重屋阁,望向秦玉房间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