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夫人的请帖送到后,秦玉恰好也有参加之意,就跟卢照影知会了一声几日后会赴宴,送走了她,回来就转向了屏风之后:“真是罕见,这种俗世里的宴会你居然会想参与?”
他面向的是屏风之后,那潜藏于无人之际的厉暮云,她白发黑袍,立在屏风之后宛如鬼魅,除了秦玉以外,没人知道她是何时出现的。
厉暮云的语气依旧缥缈清冽:“本来没兴趣,但你要去的地方,似乎发生过有意思的事情,我倒是很感兴趣,是什么能让那个大慈佛母在晚年有此一败?”
秦玉从她话里听出了一丝想要复仇的恨意,也是心知肚明,他去的地方按卢照影所言,是当初大慈佛母论道后并许下明妃宫底子不得在旻州城池妄动神通的铁律的地方,当时论道内容无人知晓,而其时厉暮云本人已经远遁海底,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随即反问道:“你想去那边看看能不能找到击败大慈佛母的玄机?”
“如果那地方真是论道之地,必有玄机留存,说不定能找到什么暗室地宫秘窍洞府,到时候要是能找到解了我这该死的「颠倒无明」解法,也不无可能。”厉暮云很自然地回答着,本来平静的语气里连秦玉都听出了一丝宛如黑夜里欲寻曙光的期待。
他自然能理解厉暮云的心境,哪怕不是出于解除「颠倒无明」咒法,他也想看看这能让极乐明妃宫达到一时鼎盛的大慈佛母尝到败北滋味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是作为强者的好奇心。
一切还要两天后才能知晓,秦玉心情略微有些复杂地默然收下了请帖,然而厉暮云却又说道:“你还记得几天前你远程喂了毒药的那几个喽啰吗?”
秦玉抬起眼:“当然记得,你不是不让我追查吗?”
厉暮云遁出了屏风,朝向他:“现在可以了,就在不久前,我察觉到远方的地脉有所变动,他们那边的感觉一下子减弱了不少,没有了那股令人不安的感觉,并且也开始向东移动,你如果要想查东西,也只能趁现在了。”
秦玉一听到此顿时精神抖擞,挺直了身子:“你说他们的感觉有了变化,究竟是指什么?”
厉暮云却摇摇头:“不知道,当初我灵气连通地脉探查,到那边感受到的是一股极其不祥的感觉,但那边又完全没有高手的灵气存在,只是如今那边少了这种感觉……”
此前秦玉一直苦于无法从这天神宗里得到什么头绪,又不好贸然与之为敌,如今那几个人在一个地方连续呆了几天,必然不会一点变化都没有,既然厉暮云都说了可以去,那现在就是天赐良机。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秦玉没有用多少时间就做出了决定:“那帮人待的地方在哪?”
“泰封西北方向八百里,一间废庙里。”
秦玉起身往内舱走去,敲开了岳凝珂所在的船舱室:“你买的面具还有多余的吗?”
岳凝珂一脸无邪:“买是买了很多,你要来做什么?”
秦玉平静答道:“打架。”
岳凝珂的莹眸里瞬间燃起了火种,嘴也不受控制地咧开来:“有架打?”
从看到岳凝珂的眼神起,秦玉就知道,这一趟大概是也得带她一起去了,而就在此时。他身边一缕绛影香风拂掠,霍瑶仙浅笑嫣然已经现身在秦玉身边的门槛处,眼波流荡:“你要出去杀人,不带我可不行。”
秦玉转眼打趣道:“我只说了打架,什么时候说了要杀人了?”
霍瑶仙眼成水月,皓齿明亮:“你眼里有杀人的意愿,这点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
秦玉看着这姐妹俩,一个争强好胜,一个嗜杀成性,虽说实力自然是一大助力,但要小心不引起过大注意,也是需要考虑的事情。
虽说如此,但秦玉还是带着她们两人上路了,当然厉暮云还是依旧不跟他们同行,而是以《万象潜龙诀》隐遁身形自己遥遥跟在后头。
厉暮云所说的废庙,叫做蒙瞳庙,供奉的是世上最常见的菩萨之一,蒙瞳菩萨。
如今因为香火不继早已荒废,但里头仍然有着人。
四个人。
三个和尚,以及一个坐在地上气喘吁吁的男子,那是之前一直在山洞里端坐苦修的曾大虎,他此刻身上绑着重重锁链,背后背着一道金漆箱子。
而和尚之中,有两个年纪稍轻,身上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灼痕与刀剑之伤,身子跪地呈现着虔诚的礼拜之势,口中念动不停,仿佛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也要诵经祈祷,展现着近乎于病态的虔诚。
至于两个和尚中间的那位和尚,看上去则是平静许多,看上去无论神态还是气度都殊别于他人,虽然年纪较旁人为长,但更有一股沉稳若山石不移的气度,甚至比那身后已然生出无数尘网的泥塑佛像还静三分。
直到那和尚的眼睛睁开,他的眼瞳里没有神采,竟是个盲人。
因为庙里又来了三个人,一男两女。
这三人衣着各异,有的广袖绛红,艳若牡丹,有的束袖短打干练飒爽,但无论如何都有着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戴着面具。
那两个磕头诵经的和尚浑然一副没有注意到这几个来人的样子,仍然是继续着自己的诵经。
而那个背着黄金箱子的曾大虎,身上比之与秦玉第一次遇见之时身上和脸上都多了好几道伤疤,灼伤,剑伤,鞭笞之伤皆有,而他本人也像是浑没注意到庙里多了几个人,只是喃喃念念有词:“黑绳菩萨无量,五千零四十五句……”
还是那盲眼和尚先主动抬头:“几位施主,小庙相逢也是缘分,看来是有事相求。”
秦玉此时带着一副银面具负手在后:“相逢是缘,我三人见这宝刹祥云盖顶,便知此地有佛门高人,大师如何称呼?”
盲眼和尚立掌垂手:“贫僧法号法照。”
秦玉呵呵一笑:“法照大师,不知是何宝刹的高僧,佛门中人,却押送着一个囚徒,当真奇事。”
他所说的囚徒,自然是一边背着黄金箱子,浑身锁链的曾大虎,此时他这副模样让外人看了,会被认为是囚徒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法照却答得从容不迫:“施主误会了,这位乃是我宗刚刚收入门下的护佛童子,正在进行着成为本宗弟子必须的苦修,他俗家之时有些罪业需要消弭,这才身绑锁链,向佛苦修以求得到赐福,如此才能得到佛祖宽恕。”
秦玉面具之下露出的小半张脸,浮现出了三分轻笑:“苦修?要消除罪业,就当向世人悔过赎罪,朝佛祖苦修,念佛千遍难道能及得上救无辜一命么?大师所言,未免有些容易了。”
法照和尚的盲眼中仍旧没有神采,灰蒙蒙一片下神色仍旧安然:“施主有所不知,这是我天神宗教义,所谓佛魔一心,只要明心见性,向佛苦修,佛祖明观三界,自然明了。”
“哦……原来如此,既是这样,我这也有一些禅法,倒是希望能与大师互相印证。”秦玉闻言微微一笑,又答道。
“不知是何禅法?”法明和尚闻言,其身不动,但身边那两个一直笃笃磕头的小僧却已经停下了磕头之势。
秦玉眸光一利:“杀禅。”
一言出,他身边的一道妙影已然分冲而出!
血色厉光顿时充斥废庙大殿!
轰!
整座破庙都被这道骇厉血光从中摧斩破碎,不堪一击,血色刃光扩延直到四周数里,小小的一间破庙登时成了断壁残垣。
在这尘埃未落的废墟里,几道人影分而伫立,法照和尚单手结印,一道蒙蒙金光护罩护住了身边仍然趴着的曾大虎。
而那两个刚才还磕头的小和尚,现在却挡在了法照和尚的身前,僧袍袖角都变得坚硬无比,两只黑纹缭绕覆盖的手臂,联手横掌架住了那一把凶厉无比,布满锯齿的百损剑,阻止了这凶刃进一步斩劈。
法照和尚以盲眼盯着对面依然不动的秦玉,宽袍大袖之下单掌立起:“罪过,原以为施主乃善缘之人,竟然跟这等凶邪之女有交,也是老僧苦修不够,竟然无法察觉这等魔女就在眼前。”
挡住霍瑶仙一击百损剑的两个和尚,此刻竟都呈现着与当初摩诃叶那样的墨黑色肌肤,张目竖眉,体态仪容魁伟森严,宛如门前护法金刚。
秦玉自然一早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法明和尚护着的那个曾大虎身上,现在无论怎么看,那个曾大虎背后背的箱子都有问题,恰好他身边的岳凝珂已经跃跃欲试。
他从容朝法照和尚回了一句:“大师此言差矣,三界不安犹如火宅,以杀得解脱,以杀证禅道何尝不是到达彼岸之法呢?”
说罢,他就立刻转向岳凝珂,拉低了声音:“二小姐,该你出手了。”
这一句话就像在燃油中投入了星火,岳凝珂展露出了无穷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