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厉天风,看着那已经碎掉的灵道石鱼,满布皱纹的脸上凝固了半晌,看不出悲喜之色。
“唉,没想到,有云苏这样的黑龙卫护持,竟然还是遭遇了如此波折……灵道石鱼也没能幸免于难。”坐了半天的厉天风像是身子矮了一截,终于发出如此之叹。
厉南兴作为庄主,也一脸地沉重,在一旁安慰道:“父亲,此事谁也没料到金风盟从中阻碍,连续两名黑龙卫尽都折在了东皇岛海上,云苏和秦玉两人能回来,就已经是万幸了。”
叶云苏这时已经对厉天风心有防范,她眼里敛去锋芒,向着厉天风以及厉南兴道:“厉先生,厉庄主,既然灵道石鱼已毁,我娘在此处病情也容不得拖延,我打算这两天就将我娘送往别处安顿,再寻它方医治,厉先生已为我母女二人花费许多精力,实在不能再多叨扰。”
她言辞切切,又是在众人当下,自然厉天风父子也听得分明。
过了半会儿,轮椅上的厉天风才悠悠叹道:“唉,云苏啊,既然你要带你娘走,老夫于情于理确实都该同意,只是你此行回来灵气消耗甚大,就算要走,也该养精蓄锐恢复完全,才好护送,只可惜老夫现在年老体衰,又费了不少元气,也帮不了你多少……”
他此时说话声音之苍老,完全就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普通老人,只是在一旁看着的秦玉眼里,这样子像极了潜伏蛰居,伺机而动的一头孤狼。
如厉天风所言,叶云苏由于连夜赶路,灵气毕竟还是没能恢复完全状态,要是贸然出行,确实有可能遭遇不测。
叶云苏记得厉暮云的话,心里存了一分计较,不敢拿自己母亲在此耽误,但眼下又不能表露得太过,只轻轻点了下头:“厉先生说的是,我会在这两天内调养万全,好护送我娘离开。”
厉天风也没有说太多,只点了下头后,就让侍女推着自己上了辇驾,乘驾而归。
厉南兴送别老父后,也朝着屋中秦玉道:“秦玉啊,有件事我不得不与你先说一声,你且出来。”
秦玉与叶云苏悄然对了一下眼神,就径自随厉南兴走到了伴云居外。
而外头,是一个神情严肃的黑龙卫等着,他是当初张天逸带来的乾云部黑龙卫,吕南仁。
厉南兴带着秦玉走到廊庑间,吕南仁此时压下了痛失两位同门的悲伤,两眉竖立道:“虽然在这个时候你长途跋涉而归问你不大好,但事关重大,你在加入鹤云庄之前,是苍州苍云城督武使的家属,是不是?”
“是。”秦玉干脆点头承认。
吕南仁语气变得更加沉重:“就在三天前,我们帝之下都属下掌管苍云城的吴家宗族族长,吴仙云死了,被人用黑极浮屠侵蚀全身而死。”
果然是因为这件事!
秦玉心里猜中,但表现上自然是不好太过夸张,他眼里露出了惊异之色,随即口中哈哈笑道:“哈,没想到,还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吴老头当初差点把我害死,还没等到我去找他报仇,他反倒被人收拾了。”
苍云城吴家是帝之下都所辖八部之一,吕南仁知道秦玉前段时间差点被吴家害死,会有如此反应理所应当,死者是死于金风盟引以为傲的邪功《黑极浮屠》之手,他虽然并不觉得这秦玉有什么能害死吴仙云的嫌疑和本事,但出于调查流程所需,还是让他出来接受了询问。
“秦玉,虽然这事情与你并无太大关系,但作为帝之下都黑龙卫,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你虽然与苍云城吴家有仇,但那毕竟是上都所属,如果你要讨回公道,可以报给我们黑龙卫,由我们查处,决不能私自寻衅,否则一经发现,就算你是鹤云庄的人,后果也不是你能承受的起的。”吕南仁摆出了一副威严的神态,以三分告诫语气向秦玉表明了态度。
秦玉面无表情地听着,他当然明白,如果光明正大地跟苍云城吴家翻脸,等同于挑战帝之下都在九州的权威。
所以他才会在夜里动手。
这虽然不大符合他所喜欢的行事作风,但为了不连累到岳家人,也只能如此了。
他也顺着吕南仁的话接着问道:“这么说,金风盟是盯上了苍州了?”
吕南仁只当他是担心在苍州的督司府家人,便如实回答道:“放心吧,金风盟一贯作恶,如今胆敢犯到一州首府上,上都这回已经准备对金风盟正式出手了,苍云城已经派了上都人马进驻调查,敌人绝不敢贸然进犯。”
看来只要不查到自己头上,那岳家人现在应该就能确保安全。
问询进行得不出秦玉所料,没有几句后,吕南仁就走开了,轮到鹤云庄庄主厉南兴,向他发出了询问。
“秦玉,这几日不见,依我看,你似乎和云苏关系近了不少。”他相比较吕南仁语气更加温和,但话语背后,秦玉却能感觉到暗藏机锋。
秦玉摆出一副少年人惯有的尴尬之色,笑答道:“这几日共患难久了,自然就成朋友了,庄主莫要多想才好。”
“无妨无妨。”
厉南兴笑呵呵地拍了拍秦玉肩头:“这一趟你为了云苏奔波想来也累了,就好好休息,今天晚上来我书房,按照庄中规矩,得给你些嘉奖之礼。”
说罢,他就笑若春风地摆摆手告别了。
秦玉的直觉告诉他,在这个当口找自己,不会有好事。
回到了伴云居,秦玉看见了守在母亲榻前的叶云苏,眼神瞬间变得柔和。
现在房中站着的只有秦玉和叶云苏两人,但秦玉却并没有马上说出厉南兴召见他的事,而是在房屋里静寂了一会儿后,慢慢从后面拥住了她的身子。
叶云苏虽然早已对他无甚防备,骤然被他抱住,自然身子一软“嘤咛”一声,她本觉此地有些不妥试图拒绝之时,却看见秦玉的手握住了她的柔荑,手掌相覆,并缓缓指挥她的手指尖在床榻边沿部缓缓划动时,她的柔情也忽而消散。
是字?
他在给自己传信?
叶云苏瞬间警觉,对了,这鹤云庄内每一间屋子都覆盖在大当家厉天风的感知之下,贸然以言语相传,若是大当家当真图谋不轨,那说不定就会落了把柄于人手。
一念及此,叶云苏当即屏去遐思,随着秦玉指点之处,瞬间就认出了他所写的字。
“今夜庄主召我前去,守住老夫人。”
叶云苏忽而眼神变得清澈,仰头向他投向一道担忧的眼神。
秦玉唇角微挑,继续握住她的手指轻划而动。
叶云苏接着默读:“不用担心,回来从长计议。”
她明白秦玉意思之后,也自己挪动手指,划出了两个字。
“小心。”
“嗯。”秦玉轻不可闻地应了一声,从后面将她柔躯拥紧,在静静享受着佳人在怀后,才刻意说出声:“刚才厉庄主说晚上要找我,大概是要赏些什么灵宝灵丹了。”
叶云苏眼里也掠过一丝狡慧,也顺着他的话笑应道:“你一路陪我到现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厉庄主既然赏赐你,那自然是好事了。”
秦玉也与她心照不宣:“那你先在这儿等着看候老夫人,我就不打扰了。”
从伴云居出来以后,秦玉直接回到了自己房间,然后在里面等到了日沉西山,夜幕降临,他就从屋外听到了侍女的声音。
“秦公子,书房有请。”
来了。
秦玉知道该来的躲不过,就调整心神,打开了房门,露出一副礼貌的微笑:“这就去,有劳带路了。”
夜幕之下,秦玉跟着侍女穿厢屋过庭廊,一路百转千折,走到了一间造型深沉的阁屋面前。
这里并不是之前去过的厉南兴所用的书房。
侍女低头道:“庄主就在里面,等候秦公子入内。”
秦玉深吸一口气,目光炯炯,踏进了这件毫无光源的屋阁中。
屋内比夜色更黑。
秦玉一入屋,屋中一盏幽灯忽而亮起,照出了厉南兴一身水纹袍,笔直站立的身形,以及他身后端坐榻上,宛如裹在黑影里的大当家,厉天风。
厉南兴满脸神秘的微笑,一副温文尔雅地伸出手示意:“坐。”
秦玉看了一眼灯光下的座位,安然坐下。
厉南兴也入座对面,神情相当和蔼:“秦玉,此行回来,想必是经历了一番磨难吧?”
秦玉淡定微笑以对:“还行吧,只能保得命在,但可惜没能保住灵道石鱼。”
厉暮云点点头:“我想也是,所谓患难见真情,若非同甘苦共患难,你与云苏也不会关系变得如此之亲密,对吧?”
秦玉眼皮一跳,神情装出了一副惊讶的样子笑道:“哈哈,哪里哪里,厉庄主多想了……”
厉南兴却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此时眼中有一抹异色闪过,笑意更浓:“不用多做辩解,我只问你一句,你想不想与她做夫妻?”
秦玉眼神也变了,扯起嘴角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厉南兴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拍掌道:“叶云苏现在全心都放在母亲病情上,你与她关系甚近,眼下有一件事,你若愿意按着办下去,我自有办法帮你俩水到渠成,鸳鸯和合。”
看样子,真正的要求要来了。
秦玉却还是装出一副未曾明白的样子,茫然皱起眉头:“什么事情?”
“你去给叶云苏她母亲下毒,等到老夫之事完成,我包你心想事成。”这回说话的不再是厉南兴,而是他身后藏身于黑暗的大当家厉天风,声音森冷如地狱。
“下毒???这……”秦玉立刻惊叫出声,几欲跳起。
厉南兴却像早预料到了他的反应,笑着招手道:“先别忙着拒绝,你先看看你的手臂吧。”
秦玉停了下来,一副茫然之色,拉开了半截右手袖子。
“按住手腕寸关二脉,轻轻激荡一下灵气看看。”厉南兴悠悠提醒。
秦玉依言照做,不一会儿手臂上就出现了厉暮云当时抓住秦玉手腕时出现的鲜红色纹路。
“吞心控神散。”
大当家在黑暗之中森然道:“从你按下印契开始,你就已经中了我布下的这种奇毒,生死全操之在我手,你如果不答应,明天这里就会和上次丹房一样,多一具被金风盟谋害的死尸。”
狐狸尾巴还是露出来了啊……
当初袭击叶夫人的,根本就不是什么东岛长离的人,而是这大当家暗中派人冒充的。
秦玉在心里冷笑,要不是暗中将毒性吸纳入了神石里,此刻说不定还真着了这老东西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