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事务繁多的阳州将军,岳守年新上任的九部督武司简直可以用闲职来形容,这个职务本身就是朝廷设立在帝之下都属下的一个沟通机构,苍云城内基本上大部分人都是自修自炼的宗门子弟,平常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去找督武司,说是闲职一点毛病都没有。
督司府比将军府更加气派,岳家等人搬到里面后,岳守年就收到了来自禄王的金笺。
这代表他很快就要上门问候。
不过这些眼下对于秦玉来说都不是什么太大的事,禄王的名头他虽然有所耳闻,但除了知道他是藩王以外也没什么了解,因此也不担心。
来到了苍州,秦玉正好可以抽出时间来拜祭一下自己父亲的坟墓,上次拜祭灵位因为黑阎罗半途搅局未能成功,这次恰逢其会正好补上。
理所当然地,这次同行不光秦玉一人,九儿,还有岳冰澜两姐妹也在了去拜祭的路上,岳守年认为让岳凝珂去拜祭恩人理所应当,就提出了让她随行。
苍州幅员广阔,富庶程度也大大超过了阳州和炎州,秦玉的父亲葬在了苍州境内远离各大城市的群山里,距离苍云城也有好几千里的路程。
原本岳守年说打算动用车马送秦玉几人去往目的地,但秦玉觉得既然九儿和岳家姐妹都具备赶路的能力,本着快去快回,就婉拒了以车马相送。
几个时辰的功夫,秦玉就在九儿的搬运下,来到了自己父亲秦镇河的坟茔,岳冰澜御空后至,岳凝珂也以她那极其逆天的弹跳能力赶至。
秦玉父亲的坟很是简朴,只不过黄土一抷,外加一块青石墓碑,坟前还留有一些香火残迹,看上去焚烧时间并不算太久。
他知道这是附近乡镇的百姓感念父亲的为人,时不时会在这里上香的缘故。秦玉的父亲虽然一辈子武学上成就有限,但为人光明磊落,即使归隐于乡村之间依旧颇得邻里敬重,因此死后一段时间,直到秦玉被岳家人找到接走前,都有人时不时给坟头上几炷香。
看见秦玉父亲的坟茔,作为岳家长女的岳冰澜,皓月朗星的明眸里也是透出一丝哀情,她微微垂下手,从袖里取出了一封书信。
“秦玉,这是我爹花了一晚上亲手拟好的祭文,就由你来烧给他老人家以作告慰吧。”
秦玉回望一眼,默默取过翻开来看,里头果然字迹殷殷切切,洋洋洒洒,尽述了秦玉父亲多年前凭一己之血气,不辞万里辛劳,远赴北方找到因祸失散的岳家母女,当时岳凝珂尚未出生,岳守年更远未发迹本领低微,岳冰澜犹在襁褓之中,这恩情之重自不必说,当中有一段秦玉默念而来更是心中触动。
“江北一别,忽忽数十载。秦大侠千金一诺,间关万里,云天高义,海内同钦,江湖人识与不识,皆相顾击掌而言曰:不意古人仁侠之风,复见之于今日也。人生如露,大梦三十年,天下豪杰岂不笑我辈痴绝耶?”
只是为了一句承诺,就不顾生死远走万里,替别人寻找妻儿,尤其是自己本领有限的情况下,最后还不图回报,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放在如今之世,八成会被嘲笑成是不自量力。
但他父亲还是做了,以至于万里跋涉落下了一身伤病,秦玉小时候也曾问过父亲为什么,但父亲那向来不屑于多解释的性格,也只一句:“大丈夫做人的道理,你现下年纪还小,将来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暗自喟然一声慨叹过后,秦玉简单摆好了酒,点了香火,将这一封书信烧在了坟前,而后跪地郑重地拜了三拜。
“老爹,你那性子我是学不来了,但你教的东西,儿子我会记得的,离你生辰已经过了些时日,这回给你带了些酒,就好好喝着吧。”
秦玉一拜,岳冰澜也理所当然地跪下身子,恭恭敬敬地低首一拜,双掌合十念念有词。
岳凝珂在这里也不复当初秦玉明照门时的眼高于顶,也老老实实下跪拜了一拜,嘴里还轻声嘀咕道:“秦老爷子,我没有见过你,但听我爹说,你是响当当的英雄好汉,既然是好汉,那就受得起我这一拜。”
她语声虽轻,带着一股这年纪少女特有的直率,被站起身秦玉以耳力听了个一字不漏,心里不禁暗笑:“这丫头……”
至于几人中最懵的,当然还是九儿,她虽然与秦玉眼下关系最近,但因为相处时间尚短,对秦玉父亲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但尽管如此,她也还是有样学样,跟着岳凝珂一块下拜。
拜祭的仪式很是简单,秦玉父子都不是繁文缛节之辈,待到结束后,几个人在山头上乘凉休息时,九儿悄然到了秦玉身边。
“能给我说说你这父亲的事吗?能教出你这样的儿子,他想必也是个高手了?”
秦玉回瞥了一眼墓碑,露出一副苦笑:“不,论武艺他一辈子成就有限,也教不了我太多东西,但就是他这样的人,骨气却比许多开阳阶甚至升阳阶的高手还要硬许多……”
他眼中露出一抹怀念之色,同九儿把他父亲的事迹简单讲了一遍,包括他父亲是怎么救下被劫匪截杀的青年岳守年,又万里跋涉,找到岳家失散的孤儿寡母的事情,尽都大概说了出来。
九儿静静听罢,在秦玉说完后,她那一头狮子乱发下也难得出现了一丝郑重之色,转身就合起双手抱拳,遥相对那墓碑所在躬身低头拜作了个揖。
态度不言而喻。
拜完了坟,几人稍作休整,就往山下走准备离开,由于已经办完了事,所以赶路也并不甚急切,秦玉他们商定好了下山走一段路再往回赶也不迟。
然而事情的变故往往不期而至。
“岳大小姐芳踪难觅,原来是到了这里,可真是无巧不成书啊。”一道声音止住了他们脚下的步伐。
秦玉眼光自然而然望去,没办法,眼前之人实在太过招摇显眼,一身锦绣蟒袍,长身玉立,三十许岁年纪飘然走来,与他一道同行的,却是个峨冠博带,长衫带风的道人,此外身后随从护拥,威风自不必说。
“禄王?”
岳冰澜眉头轻蹙,显然是没有想到会有此遇的,但她自来稳重也识得礼数,当即还是弯身合袖,低头下拜道:“拜见禄王殿下,家父此次升迁多蒙殿下之恩,小女这里谢过了。”
禄王见到一身居士素衣的岳冰澜更是笑的春风拂面,一把折扇在手风度自显:“哈哈哈……岳姑娘不必多礼,岳将军高升是朝廷加恩,加上九部督武使中刚好有一位空缺,孤何功之有?”
他目光暗含情意,悄然在岳冰澜身上驻留片刻后,自然而然转到了另外几人这儿:“岳姑娘身边这几位是……”
岳冰澜淡淡回答道:“舍妹岳凝珂,还有她的夫婿秦玉,偕同丫鬟九儿。”
“岳二小姐……秦玉……”
禄王念着两人名字似有所思,忽而嘴角笑意轻扬:“哦,对了,孤想起来了,前阵子阳州听说本王放在望鹤楼的宝珠,被一个少年人给弄碎了,原来就是你啊。”
这一出秦玉当然记得,虽然当时岳守年为了息事宁人送去了赔礼,但难保不会被对方知道。
秦玉对这禄王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眼下总不能一见面就树敌,他于是也躬身而拜,语气不卑不亢:“正是,小民当日喝酒失态,在大众面前出了洋相,连累岳丈花费重金赔谢,现下小民洗心革面,早不做那荒唐事了。”
他悠悠拱手拜毕,直起身子时,耳边恰好听见了一旁岳凝珂嘴皮子上下轻动的嘀咕声。
“什么福王禄王,看着真欠揍……”
秦玉还不及有什么想法,禄王就已开了口,将话头拐回到了岳冰澜:“一颗珠子无妨,岳姑娘,时候正早,令尊新官上任,孤也准备傍晚去府上问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不如一道同行?”
见他三两句话不离岳冰澜,就是傻子也明白这禄王意何所指了。
秦玉见岳冰澜眉目里透出一丝为难之色,显然是不乐意的,果然,她眉头微凝了一瞬后,还是保持了得体的语气道:“殿下好意,冰澜心领了,只是今日恰逢拜祭我岳家恩公之日,冰澜尚有许多事情要忙,拜祭是丧葬之事,殿下千乘之身实在不宜稍有耽搁。”
“拜祭恩公啊……”
禄王一抬眼,就望见几人身后青山处,随口说道:“这荒郊野岭的,葬的都是些草芥一般的乡野村民,能有什么贵人值得岳姑娘这般留心?”
秦玉眼神悄然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