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是自龙鱼坊立足阳州以来,城中无论多少达官贵胄都无缘得见的区域,据说那是坊主乌海山的居所。
而现在,秦玉在一名白衣童子带领下沿着楼梯一路往上,越过了二楼,到达了龙鱼坊的第三层,一间清幽雅舍前。
“岳家秦玉带到。”白衣童子低头禀报。
门被一阵清风吹开,里头人未露面,声已先出:“进来吧。”
白衣童子起手朝秦玉道:“秦公子请。”
秦玉迈步入屋,径入阁中,穿过排排阁架与花鸟屏风,只见一道人影负手而立。
那人转身,却是一个中年微胖的商贾形象,如果不是在龙鱼坊这种地方,简直就跟一般的商人员外没什么区别。
“秦公子,鄙人就是这龙鱼坊坊主乌海山,坊间传闻秦公子不学无术,白日之事我听枯灵大师说了,原来人不可貌相。”
他就是龙鱼坊坊主?看着倒是其貌不扬。
秦玉一双死鱼眼也只是简单“哦”了一声,在乌海山相请下自然落座。
案上早备好了酒,童子倒了两杯酒后,乌海山举杯邀道:“本坊立足阳州,向来以互惠互利为上,这第三层极少有客,鄙人也就开门见山了。”
“公子所念的《归藏丹经》,此前可否向旁人泄露过?”
“有啊,枯灵大师不就是?”秦玉毫不客气,起手喝了一杯酒。
“鄙人是说除了本坊以外的人。”
“没有,要是有我何必来找你们,再说了,我要真有别的心思,为什么不留着自己参悟呢?就是因为这玩意放在我这里用处不大,所以才找上你们龙鱼坊。”秦玉一口酒喝罢,指了指自己脑门。
乌海山盯着秦玉那一双眼半晌,脸上才笑意更深:“说得也是,公子既然选择我龙鱼坊,也是慧眼识珠,那么鄙人再换下一个问题。”
“公子想要的,应该不止一颗虎啸回龙丹吧?”
“没错,我听说龙鱼坊库藏广大,阳州全境之内各处灵宝奇药坊里都有库藏,所以,想跟贵坊做个交易。”
乌海山哈哈轻笑:“秦公子既然这么说,想来是一笔了不得的生意了,愿闻其详。”
秦玉见时机已到,耷拉的眼皮底下精光微动,开口道:“简单,我写一封丹方,由贵坊帮我炼制出成丹,事成之后,我把所记得的三十六篇《归藏丹经》一字不漏的告诉你们龙鱼坊。”
三十六篇《归藏丹经》???
即使是坊主乌海山,也不由得容色倏然大变!
世传《归藏丹经》总计一百篇,深穷义理,奥妙无方,即使是龙鱼坊也不过只珍藏了七八篇,这已是极珍贵的典籍宝藏,这小子竟然记得足足三十六篇????
而这三十六篇竟然只要一副成丹?
乌海山惊得陡然站起:“究竟是什么丹方如此之重?”
“这丹方有个名头,叫重圆大周天,放心,三十六篇丹经绝对比这贵重得多,于贵坊有益无害。”秦玉悠哉悠哉地又灌了一口酒,又伸出一根手指接着说起来。
“这副丹方是那位高人给我开的药方,耗费的人力物力不少,非我当下一人能炼,光是最基础的七味方就有百灵石一千斤,五味珠花五千斤,马头鬼草三千斤……”
丹方细数而来,乌海山越听越觉心惊,这丹药果然非同小可,极耗物材不说,材料还名贵无比,关键是他还从来没听说过世上有此种丹方名目。
但他毕竟是坊主,脑海里顷刻就权衡起利弊来,龙鱼坊以制药炼丹为重,《归藏丹经》所含义理之奥妙毋庸置疑,如果真的为龙鱼坊所用毫无疑问会大大有益于今后的研发,前景不可限量,更加重要的是,大当家如果知道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市井传闻不学无术的岳家赘婿是如何得到这种失传的丹经的,但机会稍纵即逝,如果拒绝了,说不定他转手就会传给别方……
乌海山眉头锁紧,又忽而放缓。
“兹事体大,非我一人能决,还请秦公子给我一些时间,明日定然给公子一个答复。”
秦玉看乌海山犹豫之色,大概也能想到,这龙鱼坊主大概是要请示他上头的人了,龙鱼坊背后,果然还有大头支撑。
也好,看这架势也差不多了。
“好,那就静候坊主佳音了。”秦玉起身离座,朝乌海山拱手抱拳。
以龙鱼坊的人力物力,如果能帮他完成这副丹方,对于他现下这副身体来说自然百利而无一害。
至于《归藏丹经》,就算给了他们也无妨,里面的东西够他们参研几十年了,等他们弄明白了,自己早已到了他们无法企及的前头。
当秦玉下楼时,跟着的不光是之前领他上楼的白衣童子,还有坊主乌海山。
“乌坊主?”岳冰澜看见乌海山和秦玉抱拳相别之时,即使如她一般沉静如水,宠辱不惊,此刻也难免美眸里惊光忽闪,仿佛见到了什么奇景。
这小子居然能让龙鱼坊坊主亲自送别?
发生了什么?
行到了龙鱼坊门外,岳冰澜也终于蹙眉问道:“龙鱼坊坊主极少见客,就是我父亲也只见过一次,你究竟做了什么,能让他以礼相待至此?”
“没什么啊,就是我随口背了一段经文,恰好龙鱼坊主有收集什么孤本的喜好,就让我给他背了一段罢了。”秦玉走在街上两手抱在脑后随口扯道。
岳冰澜听罢却是目露不信之色,摇头叹道:“自你来岳家这一个月,我听到的传信都是你半本书也不曾翻得,不学无术,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孤本……”
“是我跟着爹流浪江湖的时候偶然背下来的,他老人家济困扶危救过一个老丹师,他就那么一说呢,我就那么一记。”秦玉也没有多加解释,只是随口一句,对方信不信那就是她的事了。
“秦大侠?”尽管对秦玉的为人还抱有怀疑态度,但秦玉一搬出自己父亲,岳冰澜反而疑心渐消,毕竟秦玉的人品不好说,秦玉父亲的为人她却是没有半点怀疑的。
她正待要说什么,闹市之中就响起了一阵惊叫。
“救命啊!!!!”
秦玉和她双双目光陡转,只见远处人群中炸开一阵惊叫。
清脆异常,是女子的声音。
然后是一阵热烈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小姑娘别跑啊!让爷爷我摸摸手又怎么样嘛!”
秦玉那一双死鱼眼里几乎都快打出哈欠来了,又是这种发酒疯的老套事情,把刚谈好交易的好心情顷刻给毁了。
果然,人群中跑出一抹桃红身影,是个惊慌失措的少女,手里还别着一个空花篮。
而她身后不远处撞开人群,身法摇摇晃晃,却也迈步出奇稳当的是一个身上衣甲半卸的黑须壮汉。
“这衣服,是关家的家丁?”岳冰澜骤然得见这打扮,也是微微惊诧。
岳冰澜水袖中捻起玉指正待动手,身边一道箭影已经冲了出去。
嗯?
秦玉面无表情一动身间,手已如腾蛇甩鞭般带着身子冲出。
“差不多得了。”
“草你爷爷的,你又是哪……”那名醉汉眼前原本即将到手的猎物,被某个人挡在身前,还未骂完一句,紧接着刹那间,天地已然倒转。
两百多斤的壮躯,就在这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瞬间,整个人如同倒栽葱一般重重地摔落在地,被一个身量比他还要瘦弱得多的少年。
随手一记秦家擒拿手,摔翻了醉汉的秦玉,那一双死鱼眼始终挂在脸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无聊,太无聊了。
他顺便看向一旁那个惊魂未定的少女,随口道:“没事吧?”
那少女抬起眼,慌乱之色尚未完全消祛,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呜呜以对。
唉……
确认了这少女浑身上下衣服完好,手上臂腕也都没有被那醉汉碰过的迹象,看来来的还算及时,那醉汉才没得逞,算是免了一场惨案。
他眼皮底下目光转向了地上那个醉汉。
那醉汉也是体格健壮,挨了这一摔,固然也失去了再起之力,但却没失去意识,一抬眼,岳家大小姐的身姿正好立于跟前。
“关家也是累世武门,庇护阳州已久,门下家丁竟然做出这种行径来。”饶是岳冰澜向来温文静雅,芙蓉玉面上此刻也泛起了一丝不悦之色。
岳家大小姐在前,那醉汉反而不顾自己趴着,色眯眯地道:“这位小尼姑面生的很,是哪家的菩萨啊?嘿嘿……”
“都这样了还嘴贱?”
秦玉说着,又一起脚往那脸上踹了一下,力道刚刚好把这醉汉踹晕。
正当岳冰澜欲要开口说什么,围观人群里又响起了一阵整齐步声。
巡城官军来了。
经岳冰澜说清了原委,一众官军就一拥而上将那醉汉一把抓起,押出了人群。
秦玉事了拂衣去,也不理会围观众人的私语,就负手迈步继续走在了回去的路上。
而岳冰澜步履轻轻跟在后方,看着月下拉长的人影,她觉得这个妹夫,好像真的有些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