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人者,看起来得在七十岁上下,虎背熊腰,须发尽白,脸膛发紫,一双环眼炯炯有神。但见他意犹未尽,叉着腰站在中庭,不住嘴地叫骂:“花径不扫,这阶除你就扫了吗?小子你看看,这堂庑之上,垃圾成堆;檩椽之间,灰土如云。这就是你们承诺的淘浪市最高物业标准?我老廉颇不是那矫情之人,可也不能就让我这么忍着!”
“我说老廉头,算了吧。你骂人家小杜甫就没有道理,是刘邦不给派人,你怎地不去骂他?”说话的是一个鹤发红颜的老太太,想来一定是老太君佘赛花无疑。
廉颇怒气难消,犹自大放狂言:“你当我不敢怎地?只是这孙子不务正业,出去得勤,不太容易堵着罢了。那回他被我截在二进的门口,若不是朱温那老小子拦着,别说骂他,打也打了。”
“你这便是胡说,在这市府大院里面,不信独你能开启了战斗模式。”卫艾见这老者生得也是虎背白髯,心中盘算,料定他是黄忠。
“我是在人事局干过的,其实刘邦的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说这话的是一位清瘦长者,他既称曾在人事局供职,那必定是公孙弘了。
廉颇见院里的三位都不帮他说话,便扭头向正房屋内喊去:“他能有什么道理,你们人事局就是不干人事!张主任,你在咱这里级别最高,文化也最高。你给评评理。”
“足下学宫那边签了介绍信,市政府这边却没有编制,规则冲突了,这会引发系统混乱。当然了,辞退个人就能解决的,刘邦只是不愿意得罪人罢了。”正房屋里,传出来张良轻柔的声音。
“你说的那些我也不懂,总之就是刘邦不对!”廉颇仍然忿忿不平。
卫艾之前做律师也有好多年了,那原本就是个‘平事’的职业,这种剑拔弩张的场面见得多了。当即紧走几步,在廉颇的面前深施一礼道:“廉老将军,小可这不来了吗。旧事谁是谁非,咱姑且放下。我来之后,管叫您老在这里吃得安心、住得舒心、玩得开心。”
“你就是新来的管理员?报上名来。”廉颇态度倨傲,冷冷问道。
“小可黄离。”
“黄离?这名字倒也有趣。我说小黄离啊,好好干活,伺候好你这几个矫情的大爷,别整天做些‘两个黄鹂鸣翠柳’的表面功夫,留下些‘隔叶黄鹂空好音’的工作成绩。”佘赛花和蔼地说。
“多谢老太君提点,孔夫子教导我‘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小可这就去扫地。”
佘赛花欣慰地不住点头:“你们看看,这孩子多好。”
整个下午,卫艾都在洒扫庭除。一边干活,一边思量着这小半天的遭遇,逐渐理出了一些头绪来:
“在这淘浪市,有属性、有功勋、有技能、有任务,看起来就是系统无疑了。”
“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是惩罚,还是修炼?是主动,还是意外?”
“为什么记忆会是残缺不全的?当下的这个‘我’,和从前的那个‘我’,是一个人,还是两个?”
“在这个系统里怎么才能破局?是本职优先,还是任务优先?”
“暂时还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就先不必纠缠了。记得孔夫子特地强调了一句‘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这应该就算是系统提示吧?少说多做,先把老干部中心管理员这个工作做好,或许就是破局的最好方法。”
“听张良适才的说法,他分明是也有系统意识的,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请教。”
卫艾一边暗自烧脑,一边已然收拾好户外,又开始清理室内。
佘赛花、公孙弘和百里奚对他都很和善,一边看着他打扫整理,一边和他拉拉家常,指点他一些注意事项。
黄忠和陶渊明谈不上和善,起码也不刁难。卫艾进屋打扫,他们便出屋;卫艾出屋,他们便回去。
独是廉颇,中午的怒气未消,如今盘坐在床上,对卫艾吆五喝六,颐指气使。一会让他擦玻璃,一会让他换床单,使唤个没完。卫艾就知道破局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所以对廉颇的刁难也不以为意。只当他就是这一关的关底,铆足精力,一味小心应付、笑脸相迎便是。
人都说“举手不打笑脸人”,见卫艾如此恭谨,廉颇折腾一会也就倦了,挥手放了他离开。
卫艾从廉颇房间里出来,就直奔张良的房间,却见他的房门紧闭,上面贴着一张白纸,纸张之上用隽秀的隶书写着:“不用送饭!不用倒水!不用打扫!”
打扫的空当,卫艾还烧了几壶热水。除了张良的屋子不敢进,其他屋子的暖壶都给灌满。这会儿闲下来,他又专程去杜甫屋里取了给老干部的特供茶,用他对茶道的理解,把决明子、枸杞、菊花和乌龙茶一起冲泡了一大壶,招呼大家来喝。
这回非但是佘赛花、公孙弘和百里奚,连黄忠和陶渊明都对卫艾赞不绝口,只有廉颇和张良一直不肯出屋。
老干部活动中心的晚饭是食堂做好,统一送过来的,碗筷也是食堂的人负责拾掇。老七位这边吃上饭,卫艾就可以下班了。
晚饭摆好,廉颇也就迈着方步走了出来。只是张良那屋还是没有动静。
“别看了,张主任辟谷的,不吃饭。”恬淡的陶渊明如今也肯和卫艾搭话了。
百里奚也道:“赶紧去吃饭吧。食堂可不是二十四小时的。”
佘赛花更是体贴:“你第一天来,早点吃完饭,然后回宿舍收拾收拾吧。”
“走吧,小子。老干部局还加班,传出去让人笑话。”廉颇能说出这话,多少是让人有些意外。
卫艾和地师有约,也就不和大家客气,一路小跑赶到食堂。恰逢地师刚刚吃完饭,正从食堂里走出来。她笑着对卫艾说:“小黄离,在这儿少点补一点,晚上姐姐带你去酒吧喝酒。”
卫艾道:“这么好?”
地师道:“你不是问我如何做任务吗?大多数任务都是在酒吧接的,这不带你去见识见识吗?”
卫艾道:“那就有劳师师姐了。”
地师又笑了:“不必那么客气。往那边走就是宿舍,正常情况下,你的宿舍里会有一千元的淘浪金,晚上你请客。”
卫艾忙道:“那是自然。”
“好了,我先回宿舍美美,你收拾好了便来找我。寝室门口都标记着主人的姓名。”地师说完,便娉娉婷婷地走开了,看得卫艾有些心旌动摇。
市政府的宿舍,就在与老干部局轴对称的位置上,房屋布局和老干部活动中心类似,只是每个房屋都小了很多。
房间虽小,但设施还挺全。独立的卫浴,一张床,一个衣柜,一方字台。衣柜里放置着几件衣服,款式跨越千年,但都尺寸合身。字台上笔墨纸砚俱全,砚台下面果然压着一千元淘浪金和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预支一千淘浪金,将从本月工资中扣除。”
卫艾在衣柜里择了一件宋代的对襟长衫换上,带好淘浪金,寻到地师的寝室,轻轻叩门。
地师开门走出。她也换了一件宋代的窄袖短衣配长裙,短衣外面又穿了一件对襟的长袖小褙子,领口和前襟都绣着精致的花边。头上放开双鬟,盘了一个高髻,另插了一支精美的玉钗。傅了轻粉,点了绛唇。一见卫艾就巧笑嫣然:“你我这服饰都是宋代的,不经意间还穿上了情侣衫。”
卫艾不知该如何接话,憋得俊脸绯红。
“走吧,你不是‘社牛’吗?怎么还有你接不住的话?”地师一边揶揄,一边示意卫艾随他而行。
两人从市政府的西侧门走出,上了西府小街,地师又道:“‘凤求凰’是距离市政局最近的酒吧。市政府和酒吧都是安全区,这路上可不安全,所以我一般只去这里。”
“‘凤求凰’?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开的?”卫艾随口一问。
“小黄离,你知道的真挺多啊?”地师瞟了卫艾一眼,露出欣赏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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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新出场历史人物(按出场顺序)
廉颇:战国末期赵国名将。晚年时赵王欲复用之,因仇家诋毁,称其“一饭三遗矢”赵王以为其衰老,遂不召。在淘浪市,以淘浪军正将身份退休。
佘赛花:宋代名将杨业之妻。在杨家将故事中,是老当益壮的爱国女将典型。在淘浪市,以妇联副主席身份退休。
黄忠:东汉末年名将。在后世多以勇猛的老将形象出现于各类文学艺术作品中。在淘浪市,以淘浪军副将身份退休。
公孙弘:西汉名臣。四十而学,十年内以一介布衣拜相封侯。为相之后,在相府东边开了一个小门,营建馆所接待贤士宾客。在淘浪市,以市政府人事局副局长身份退休。
张良:秦末汉初杰出谋臣,西汉开国功臣。不恋权位,晚年辟谷隐修。在淘浪市,以市政府政策研究室主任身份退休。
百里奚:春秋时期著名政治家。秦穆公用五张黑羊皮从市井之中换回,进入秦国成为大夫。相传七十余岁为相,百余岁而亡。在淘浪市,以市政府牧业局副局长身份退休。
陶渊明:东晋著名诗人。是中国第一位田园诗人,被称为“古今隐逸诗人之宗 ”。在淘浪市,以文联副主席身份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