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我亲爱的女孩,好久不见。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驮着这沉甸甸的时光,永久地停在了生命的交界处,无论是向前向后,都只能是一脚落空。
我始终不敢见你。
其实我们见过的,在那个梦之前,在很久很久之前。
或者说,在上一辈子。
但既然是过去式,便不再旧事重提。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往日种种不过都是累赘。
你曾说,无论我是什么模样,你都会喜欢,可我很害怕,当我清晰地出现在你面前时,却会看到落荒而逃的你。
无论是往日还是现在,我始终如青松落色,而你仍杳如黄鹤。
那一场梦,是我蒙着你的眼睛,骗你爱我。
所以,不要再执着于寻找我了。
也不必为我的生命惋惜,他自有他存在过的意义。
你看,人们口中的永远只限于当时的炽热,而我的永远属于你且止于你。
安城惠山灯火阑珊,我只要我爱的人平平安安。
我亲爱的姑娘,要平安啊。
——桉
很短的一封信,没有前因,没有后果,只表达了一句话——
“我已走向死亡,不必寻,不必念,还有,我爱你。”
上官璃儿心里只觉空空落落,却又无法接受,满柜子寻找其他留下的痕迹,却什么也没再翻到。
“他说的话,什么意思……大师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
顾清柠叹了一口气:“前世他将死时,你用自己来世的八十年寿换了他一命,他不愿,今生将之尽数归还于你。”
简单来说,就是一命换一命,很公平。
上官璃儿愣住了,半晌说:“我想见见他。”
“你确定吗?哪怕见完后知道一切会影响你往后的命运? ”
上官璃儿道:“我买衣服,是觉得它适合,我想拥有它,哪怕我知道它以后会破,会旧,但我不会后悔买下它的那一刻。这件事也是一样的。”
既然如此,送佛便送到西,顾清柠不再劝阻她,五帝铜钱在她指尖上漫着金光,她依旧在一旁立了一柱香。
金色光芒迎着香烟缭绕腾腾而上,顺入上官璃儿的眉心,记忆开始回朔——
上一世,林桉只是一个小乞丐,整天窝在天桥底下,衣食住行都是问题。
但他并不庸人自扰,经常说出口的话是:“前路昭昭,莫自扰,便逍遥~”
直到遇上了上官家琴棋书画无一不绝的三小姐——上官璃儿。
两人缘于一个绣着兰花的荷包。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丫鬟急得团团转:“小姐,荷包被偷啦!”
上官璃儿蹙了蹙眉,但对此并未计较,安抚了丫鬟几句,刚转头,却见到乞丐亮着眼睛将荷包递给她。
“小姐,你的荷包。”
上官璃儿看着脏兮兮的乞丐,刚想伸手接过,身后的丫鬟见此赶紧冲了上来,一把将荷包掏了过来,并且护着自家小姐往后退。
丫鬟叉腰怒气冲冲:“好啊你,你们都是一伙的吧!想借此挟恩图报? ”
上官璃儿也跟着垂眸看去。
林桉不知所措,特别是当他低头看见自己的爪子堪比隔壁老王家的烧火棍时,顿时自惭形秽了。
也不管丫鬟说了什么,转头撒腿就跑。
丫鬟拍了拍荷包,跺着脚抱怨,“哎呀,他——”
“不是他。”
上官璃儿淡声说道,继续往前走。
丫鬟愣了一下,嘀咕着跟在小姐后面。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再往后,是在一次前往普渡寺上香路上。
上官遇刺,林桉武力不算特好,当然也打不过,但他拉着人家小姐抄着隐秘的小路撒腿就跑。
虽不是英雄救美,但乞丐行善也算是美事一桩。
第三次见面,是在雨天的天桥底下,上官家的马车路过,恰好瞧见了风干露宿昨日阳光普照今朝雨淋满身的林桉。
林桉一睁眼,瞄了眼自己,发现脸又丢了,顿时又想蹬着自己的飞毛腿迅速溜。
上官璃儿一掀帘,语气平缓地道:“站住。”
她一出声,他就不动了。
她下了车,缓慢走近,俯视他说:“冷吗?”
林桉抖着湿漉漉的衣裳,咬牙说:“不冷。”
在心上人面前,脸大过天!
“来上官府做我的下人,你觉得如何?”
林桉一呆,不假思索:“好!”
关键时刻,脸也可以不要的!
上官璃儿葱白玉指点了点他脸颊上染的泥土,林桉正想躲,却见她的唇角漾开了笑意。
林桉怔住了。
所有人都有可能不听她的话,但林桉一定会听。
上官璃儿很喜欢和他呆在一起,无论是抚琴作画,还是品茗吟诗,林桉在身旁的时候,感觉总是与众不同的。
但她从来没有说过,也没有人知道。
林桉的生命似乎只为她一人服务,事事以她为先,无论是多珍贵的东西,哪怕是偷是抢,也要给她寻来。
上官璃儿曾说:“你不必如此。”
林桉却说:“不行。你喜欢的,就该得到。”
上官璃儿盯着他,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知道她不喜他做乞丐时遗留下来的坏毛病,林桉就换了一种方法,学习经商以换取钱财。
上官璃儿也曾教他识字,教他写信,第一句话是:“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上官璃儿给他布置作业,让他写一封信给她,林桉却经常刚提笔就出神地盯着他的小姐看。
因此他始终没有完整地写过一封信。
丫鬟都笑骂他花痴。
林桉拥有的一切全部都只想献给他心爱的姑娘。
包括他的生命。
所以哪怕后来他因心思被揭露遭到家主爆打而身负重伤,上官璃儿被其他公子爷欺负的时候,她一叫,他还是第一个赶到了。
这一世,生存因她,死亡也是。
上官璃儿在普渡寺门口抱着林桉的尸体跪了整整一夜,雨下得比那次天桥相见要大多了。
只是,这次她开口,再也不会有答复。
普渡寺的老方丈动了怜悯之心,问她:“世间万物非皆有价可估,今日他可归,明日你将亡,值否? ”
这次的上官璃儿亦不假思索:“值。”
她低头的瞬间,下颌的泪水落到他的眼角,渐渐汇成了一颗泪痣。
第二世是他求来的,包括那唯一相爱过的梦境。
这辈子吃的苦也不少,捡垃圾,卖破烂,被人驱赶,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好,他没有再偷窃,可再也没有人会问他一句:“冷吗?”
这辈子,他只想找到她,把一切都还给她。她从来不欠他,无需那八十年寿命。
以今生之寿与前尘相抵,他闭眼前,无力地靠在桌子底下,鼻血流出的时候,他说:“我爱的人要……平平安安。”
上官璃儿捂着眼泪不停地流泪,颤抖着手在他阖眼的最后一瞬,在他跟前写下了一句话——
“命运捉弄,你我擦肩而过,纵使有缘无份,我依然想你。”
林桉嘴角释然般地微微上扬,手指一松,随着钟声一响,他的眼睑彻底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