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旋宁这个名字是她的母亲起的。
她的母亲曾经是一个富人的女儿,但却在春心萌动的少女时期看上了一个穷小子,不惜忤逆富人逃出家族也要与他在一起。
那个穷小子成功成为了周旋宁的父亲。
母亲遗传了富人的商业天赋,带着穷小子白手起家,有了点家底的时候怀上了周旋宁,于是她放下事业回归家庭。
所以在周旋宁很小的时候,她觉得她的人生很幸福,有疼爱她的父母,有独属于她的公主房,有漂亮的裙子和玩具,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那时候的她是人人艳羡的小公主。
那时候的她不叫周旋宁。
她叫周漫漫,她问母亲为什么给她取这个名字。
母亲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因为,慢慢即漫漫呀。”
缓慢且长久。
顾南煜是她的邻居,两人从幼儿园开始就一起去上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她的书包从来不用她背。
沉重不属于她。
但现实告诉她做公主是有期限的,她快乐的时光随着小学的结束画上了句号。
父亲不知何时染上了赌,家里的钱彷如泰山崩顶一塌而下,债务多到还不完。
小学结束后。
周旋宁抱着心爱的泰迪熊站在别墅外面,不哭不喊地看着一群人搬着家具进入她的家,新入住的人家喜乐融融地抱着孩子。
她和父母被赶在外面,落魄地寻找新的居所。
周旋宁回头再看了一眼,那户人家抱着的小孩却突然开声道:“小熊!我要她那只小熊!”她指着周旋宁怀中抱着的耷拉着脑袋的泰迪熊。
小孩的母亲瞥了一眼周旋宁怀中抱着的泰迪熊,眼里很是嫌弃,蹲下身哄着她:“阿梦乖,我们不要她用过的,妈妈待会再带你去买新的好不好?”
小孩却不依不饶: “不嘛不嘛,我就要她那一个!就要!”
周旋宁紧紧搂着怀中的小熊,小跑地跟上父母。
然而,她的父亲却一把扯过她的小熊,毫不留情地往后丢在了地上,还用力地踢了两脚,嫌恶地道:“没用的东西!”
周旋宁不可置信地抬头,看见她的父亲甚至连酒都没醒,眼底还漫着一层青黑色,颧骨塌陷得很深,是如此地令人厌恶。
只有母亲紧紧搂住她,她起初倔强地忍住眼泪,后来趴在母亲的怀中隐忍地痛哭。
但那只是噩梦的开始。
父亲还是去赌,想着总有一天会赢的,但是他一直没等来那天,只有她和她的母亲等来了每天的家暴与疼痛。
后来,在终日的劳累与打骂下,母亲病了。
邻居家的院子里种有一棵槐树,听人说对槐树许愿最灵,所以周旋宁经常鼻青脸肿地偷跑进邻居家的院子,在槐树下许愿。
——希望母亲能把病治好,最好还能每天都开开心心地活着。
可是,她的愿望自从12岁开始就失灵了。
母亲在去世之前,强撑着身体去替她改了名字,很多人觉得是她至死还在倔强,只有周旋宁知道,她是在后悔。
后悔选了一条错的路那时偏认为是对的,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
周旋宁跪在病床前,握着母亲的手,再次问她:“为什么给我改这个名字?”
母亲躺在床上,苍老发皱的手也用力握紧女儿的手,眼泪从眼眶一点点溢出,漫过她的脸颊,她哽咽:“因为,我做不到的,希望你能做到。”
做不到什么呢?
那时的周旋宁还不懂。
母亲陪她熬过了高中的两年,最后对她留下遗言——
“很抱歉,让你活得这么辛苦。妈妈不知道你以后会走什么样的路,但希望你能学会哀之而鉴之,在你踏入不可逆转的弯路前,要想一想妈妈,如果发现走错了,那就往回走。”
“人都会犯错,但犯错了就要学会改正。”
“我亲爱的女儿啊,多可怜自己,不要可怜妈妈。人活着就是为了死去,我只是提前抵达了终点,你要为我鼓掌。”
周旋宁哭着为她鼓掌,哽咽着祝福她脱离了人世间的苦海。
高三的周旋宁冷心冷情,直到父亲患了尿毒症去世,她也没再流过一滴泪。
父亲去世后,她捡到了一只小狗,是很普通的中华田园犬。
但小狗不嫌弃一无所有的她,天天跟在她后面干活,时不时还给她捡几个瓶子回来补贴家用。
直到她上大学,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大学,她曾以为她的大学会是雨过天晴,但没想到迎接她的会是大雨如注。
宿舍里有个女生是校领导的女儿,自开学起就看不惯周旋宁。
她被这个女生带头其他两位室友一起霸凌,她曾带着伤口向辅导员反映,但辅导员却冷冰冰地反问她:“要多反思自己,为什么别人都不被霸凌,就你被霸凌?”
原来受害者才是应该反思的那个?
周旋宁的三观再一次受到颠覆,恍惚地离开办公室,至此遭受更严重的欺凌。
直到有一次,在她浑身脏兮兮地倒在地上时,有个男生匆匆跑到她身旁扶起她,身上的味道清冽又干净。
周旋宁凌乱又艰难地抬头,怔愣地看着他担忧地抱起自己,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干净鼻子流出来的血:“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顾南煜……”
自从搬家后,她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是啊……怎么这样了……
小公主早已物是人非,就连再次相遇,也是如此的狼狈。
周旋宁很难堪。
但顾南煜无疑是她那时候的救赎,每当周旋宁在宿舍里被欺凌时,晨起时就会看到楼下的顾南煜拿着早餐精神镬烁地等着她。
她以为那是生活中唯一且仅有的慰藉。
后来她为了逃离宿舍压抑又痛苦的生活,每天没课的时候都去做兼职,有时候一天连干四个兼职,就为了攒钱。
攒到钱后她在学校外面租了个房子,算是和小狗有了自己的家。
那时她的舍友基本干扰不到她了,顾南煜也是在那个时候跟她告白,她开始觉得生活有了点盼头。
顾南煜长得很好看,在人群中像是会闪闪发光,周旋宁有时候在远处看着他也会感到自惭形秽。
他拥有的东西太多,多到她害怕自己只是其中微不起眼的一件。
但顾南煜眼里的她很清晰,他会在人海中朝她挥手,会越过人海拥抱她,会在夜灯下亲吻她。
窝着他的怀里让她感到很温暖。
顾南煜也曾有一次问她为什么改作这个名字,周旋宁回答说:“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世说新语》里的一句话,‘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也就是‘周旋宁’这个名字的来源。我妈妈希望我无论遇到多么难的事情时,都一定要记得要找回自己。”
这也是她的母亲没有做到的事情,她早已在爱的海洋里溺亡。
安逸的日子直到某一天回家结束。
那一天,回到家中,她发现自己租的房子被砸了,生活用品碎了一地,连狗也被打得奄奄一息。
三个恶魔在她房子里拿着椅子腿等候她多时,见到她时流露出的恶笑比鬼还可怕:“晚上好,我的小舍友。”
她再次被打得鼻青脸肿,眼角都被锋利的东西划破了一个口。
她开始绝望,但此时她已经和顾南煜成了男女朋友,本能的依赖让她哭着爬着给他打电话,结果却听见对面恶劣的笑声:“我知道啊,这些都是我让她们做的。”
周旋宁一怔,浑身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