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晚饭时间,舟舟的外婆林秀华把小桌子摆在院子的葡萄藤下,端来两碗鸡蛋面汤,炒了两个菜园子现摘的素菜,一个蒜末豆橛子,一个丝瓜炒蛋,萧行舟从堂屋里搬来两把竹椅放在桌子前,吸了吸鼻子说:“太香了,用的花生油吗?”
林秀华此时扭身去灶房拿馏好的馒头和窝头,闻言端着装馒头的小簸箕走出来说:“是花生油,咱们地里自己种的,就那么几袋子花生,拿过去榨了一壶花生油,香得很,好闻吧。”
除了炒的两个素菜,林秀华还用腌的腊肉炒了一个荤菜,加上自制的辣椒酱,三个菜加一个酱,在农村已经很丰盛了,平时林秀华一个人,她甚至都懒得炒菜,直接辣椒酱配稀饭窝头,在她的年代,能吃上窝头都是大户人家,还需要配菜才能吃下是不可能,她就光吃窝头都能吃俩,偶尔才会不嫌弃麻烦炒个素菜搭配着来,中午甚至就煮个青菜面,什么菜也不炒,也就是家里来人,她才会下厨好好做一顿饭。
他们坐下来用晚餐时,家里的电视机还在开着,萧行舟问外婆。
“咱们坐院子里又看不着,开电视干什么,要不要关了?”他以为外婆这个岁数的老太太都不爱用电,晚上照明到现在依然用煤油灯,要不是他奶奶现在住在县城,估计在村里住的时候还会继续用煤油灯,那东西很费眼。
“不用,一会有孩子过来看动画片,他们喜欢看,我就任他们看。”林秀华脸上笑眯眯的,显然很喜欢孩子们成群结队的来家里看电视。
萧行舟微微一愣,好奇地等待外婆所说的看电视的孩子们。
在他们吃饭的这个时段,陆陆续续有吃过晚饭的孩子们结伴而来,男孩女孩,大孩子小孩子,甚至也有大人陪着,一群人围坐在堂屋,有的自己带家里的小竹椅过来坐,不论是动画片还是那些夸张用词的广告时间他们都看得津津有味,还模仿广告里面的男女讲话,然后一起哈哈大笑,气氛很是欢乐。
看到堂屋里坐满了小孩,那欢乐的气氛已经从屋里蔓延到院子中,充满了鲜活的气息,难怪奶奶舍得放着电视等他们过来看。
为了看电视,这些小孩也很乖,没有打架的也没有吵架抢东西的,看完动画片就有序地拎着自己的小凳子离开,还会跟林秀华打招呼,跟她说周奶奶明天见,有那特别懂事的还会说一句谢谢周奶奶,然后蹦蹦跳跳地跟同伴们离开。
“外婆,你这里晚上这么热闹的。”他喝口鸡蛋面汤,这个鸡蛋面汤并不是鸡蛋面的汤,而是用鸡蛋和面粉搅和在滚水里的稀饭,水滚了后先放提前用水搅和好的面粉水,接着把鸡蛋打散搅和搅和倒进锅里一起煮一会,熟了就行,一种老家惯常喝得稀饭。
萧行舟来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在外婆这里住一晚,第二天再回镇上,晚上他们一个睡在竹床上,一个睡在尘封在家里的折叠床上,这个折叠床也是周民涛买的。土路的乡下并没有县城那么热,晚上睡在外面也没什么蚊子,他们各自躺在单人床上,闲聊几句便各自入睡,睡着之前,萧行舟透过葡萄藤的间隙看到夜空里有不少明亮的星星,像银河一样照耀着路面,月光犹如雪霜一样将地面染上霜色,树上的知了像是催眠曲,没一会萧行舟便迷糊过去了。
以前小时候跟妈妈一块来外婆家,萧行舟记得自己和妈妈睡在外婆现在睡的那张竹床上,那个时候并不觉得竹床小,晚上依偎在妈妈的臂弯中,听着妈妈和外婆聊天,具体聊了什么,他已经忘了,但还记得外婆和妈妈言语中透着笑意和轻松,他也如这时一样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好像夜里下雨了,舅舅把它抱起俩放到屋里的床上……
时间过得好快,一眨眼他就从一个大人们眼中的小不点变成了一个大小伙子。
不过也算不得稀奇,在他这个年纪,他的两个发小现在已经是孩子爸爸了。
翌日早上,萧行舟吃了外婆做的早餐,吃饱喝足又陪外婆去菜地浇水施肥,随后略微休息喝了会茶,他便挥别老太太准备回芙林镇。
老太太知道他事情多,也知道他过几天就要回北京,这些都是通过昨天到今天聊天得知的,老家亲戚朋友那么多,孩子能一天就见完,肯定不能,她没拦着舟舟,只是站在门口微笑着目送骑着摩托车的小孩渐渐远去,不管孩子现在多大,在她这个外婆眼里,还是那个矮矮的凑在她跟前问她要一块冰糖的小家伙,直到身影消失在拐角她才收回手,好似怕中途哪次手放下来了,舟舟回头都可能没看到她般带着一抹宠溺。
芙林镇的木材厂在北大桥那边,位置距离芙林镇还有两公里,这个木材厂有些年头了,属于国有,里面不少工人,牛牛就在这里上班,但是他没有直接去厂里问情况,而是打算先回芙林镇,去粮管所找铁蛋,铁蛋大名叫刘玉宝,粮管所就在镇中心的东南侧,好几个粮仓,位居右侧,过一条街的左侧就是种子站,每年十里八乡拉着木板车或者独轮车都是来种子站交粮食,没车的就自己挑着扁担徒步俩到芙林镇交粮食,能有辆驴车拉着粮食来交粮食都是家境不错的。
如今正是种子站和粮管所最忙的时候,这个点陆陆续续有推着板车和独轮车的农民往镇上的种子站赶,等到萧行舟把摩托车停到批发部再走了两百米到种子站找铁蛋时,外面的交公粮队伍已经排成了长隆,这一看就是为了早点过来交粮食,趁着中午最热之前离开。
种子站的院内,工作人员一脸严肃,手里拿着一个中空的铁棍,刺入前来称重交粮的编织袋内,随后抽出观察麦粒,再捏起麦子咀嚼几下,凭入嘴的口感来检测麦粒的水份,若是水份太大就是不合格,让拉回去重新晾晒再送过来。
“这个可以,记一下,后面送到仓库门口——”那人戴着草帽,晒的脸色发红,他只是发红,许多在排队等候交粮的农民工早已晒的黑红黑红,不仅脸是黑红色,脸、手臂、脖子,只要是露出来的肌肤都晒的仿佛抹了油一样黑中透着红,工作人员和一张桌子前拿着账本记录的同事说了一声,让旁边等候的农民重新搬走粮食推到后面的仓库。
炎热嘈杂的环境,每个人都热的拿着随手捡来的纸片或者脖子上挂的毛巾扇风送粮,明明这么热的天很容易引起争吵,可每一个即将要去称重被工作人员检测粮食质量的人都屏息静气,生怕抽到他时,员工臭着脸说一句不合格让他再一袋袋搬回车上推回家,他们可是天不亮就出门,徒步推车来到这里,若是再回去重晒,心情都会灰暗好几天。
来到种子站的萧行舟远远看到其中一个仓库门口,刘玉宝站在称重机前,手里拿着中空的铁棍正在抽查称重机上的麦子,他的一举一动和最初看到的那个人一模一样,插入,抽出,捏出麦粒查看,咀嚼,随后给对方一个答案,看到刘玉宝旁边佝偻着肩头的老汉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萧行舟猜,这定是粮食合格不用推回去重新晾晒才有的笑容,那如释重负,那欣喜轻松是发自肺腑的情绪信号。
这些粮食交上去都是给城镇户口的人食用,但城镇里的人没有为此说几句感谢,此时此刻交粮的人还如此紧张不安,生怕辛辛苦苦送来的粮食不合格……
萧行舟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尤其是看到一个个来交粮的农民中,所有人脸上透露出紧张等待审判一般的神情,又想到了当初与父亲一样推着木板车来镇上交粮,那个时候他坐在板车上,爸爸推着板车,天不亮就往镇上赶,他们总是最早一批等在种子站门口的人,他还常常为此感到骄傲,觉得爸爸每次都那么厉害,走的那么快,即便是他坐在板车上,爸爸也不觉得他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