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煜的潜台词其实是,他以为好友喜欢的是异性。
柏文玉大约也意识到了这点,他没再就今宜展开话题。
电梯上行,两人都没再出声。
回到公寓后,黎煜给之前喊他们去参加聚会的同学打了个电话,他请对方帮忙打个招呼,别将柏文玉今晚参加了聚会的相关事情说出去。
“嗯,对,麻烦你了。”黎煜结束通话后一回头,就见柏文玉正坐在沙发上,他心不在焉地不知道正在想什么。
“文玉。”黎煜走到沙发边上,顿了顿,他问,“喝水吗?我去煮。”
“冰水就行,冰箱里有矿泉水。”柏文玉抬头对上好友的视线。
“好。”黎煜说。
他去了厨房,拿了两瓶矿泉水后,回到了柏文玉身边。
落座时他将其中一瓶水递给了柏文玉。
柏文玉十分自然地接过了,开了瓶盖喝了一口。
“黎煜。”柏文玉盖上矿泉水瓶盖后偏头注视好友,“你很介意我的性取向吗?我们相识多年,我认为,能让我们成为好友的定然是性向以外的原因。”
“以我多年来对你的观察,黎煜,你是个很包容的人,我不认为你会介意朋友的私生活怎么过。或许你更在意的是我对你隐瞒了我的性向这点?说实话,我并非存心隐瞒,只是专门说这个事也挺奇怪的吧,如果有合适的契机的话,我会说的 。”
“还是说,你会担心我因为取向问题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你担心我对你的友谊并不纯粹?”柏文玉说到这里时似乎自己也觉得这推测有些离谱了,以至于他眼底隐隐带了点笑,他轻笑着保证道,“这点你完全可以放心,我虽然喜欢同性没错,但我对你并没有任何逾矩的想法,并且我也可以以任何形式向你保证,我永远不会对你……”
“你不要保证!”黎煜骤然出声打断了柏文玉的话头。
柏文玉闻言一时卡壳了,微愣。
“文玉……”黎煜嗓音有些沙哑地重复道,“你别保证。”
“你怎么了?”好友的状态让柏文玉难以避免地产生了几分担心,“你还好吗,黎煜?”
黎煜看着身侧之人昳丽容颜上真实分明的担忧,他垂眸,一瞬间窥见了自己心底重重的卑劣与阴暗。
好友说对他没有非分之想……但他有,他有无数过分的贪恋。
“黎煜?”柏文玉有些茫然地轻扯了下好友的袖口。
指尖即将缩回去时,被黎煜反手握住了。
好友捏住他手指的力道有些重,柏文玉打量了两人手部的相交部位片刻,到底没有出声要求好友松手,他静静望向好友的俊颜,等待他出声。
或许只过去了半分钟,但又像是16年的时光与自己擦身而过了,总之柏文玉终于听到好友出了声,好友问他:“你说你对我没有非分之想,那你从现在开始想,好不好?”
“你说什么?”柏文玉闻言,一瞬间深深怀疑自己的语言接收系统发生了故障。
然而好友此刻如此专注认真的神色,让他反应过来了——他没听错。
柏文玉当下甚至完全不知道什么样的反应才是合理的,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将自己被握住的手指强行抽离了。
生理上的难以置信让他的喉咙下意识感觉到了干渴和发疼,良久后,他只觉十分荒唐地笑出了声:“黎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太过分了……你明知道,你的友情对我来说很重要,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柏文玉笑意不及眼底地问:“这是你对我的报复吗?因为我隐瞒了我的性取向,所以你要拿我们的友情开这样荒谬的玩笑?”
黎煜在柏文玉准备起身离开时按住了他:“我没有。”
黎煜望着他:“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要拿我们的友情开玩笑,文玉……”
他说:“我只是……太渴望能得到你的爱了,对恋人的爱……我渴望你的眼里、心底都是我,这样的渴望每一天都在蛮不讲理地增加,而我对此完全无可奈何……文玉,既然你喜欢同性,你现在也没有正在交往的对象,那你能不能……也看看我?”
“成为恋人后,我们也依然可以是最要好的朋友,好不好?”黎煜在柏文玉近乎审判的目光之下还是说完了他想说的话。
而后他听到了好友的一声:“不好。”
柏文玉捋不清楚黎煜究竟是何时起产生的这样的想法,或许真的是灯下黑吧,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但他对此只会有一个答案:“黎煜,我不可能接受你的提议的,以后别再说这事了。”
“为什么?”黎煜收回了按住好友的手,他约莫是自嘲地在笑着的,“至少给我一个能让我信服的理由。”
理由?柏文玉压根不需要思考:“我不会拿我们这么多年的友情来开玩笑的,黎煜,我们的友情可以很长久,甚至可能长到我们生命的尽头,但一时的错位的迷恋很快就会随着人体内激素的平息而消失,如果我现在接受了你的告白,那么后续的隐患将是无穷的,一旦激情褪去,我们的友情也必然会受到影响……你不必对此表示怀疑,这样的错我已经犯过一次了,我不会再重蹈覆辙的。”
听完好友的解释,黎煜的笑容反倒真实了几分,他说:“文玉,你拒绝我的理由不对,为什么你的第一念头不是你讨厌我,你接受不了我成为你的恋人,而是一旦恋情结束,我们的友情也会告吹?”
柏文玉闻言一噎,但不多时他便反应过来了:“你不用抓我的言语漏洞,黎煜,我说过了,我很在意我们的友情,所以,我不希望有任何不可控的因素影响到这段友谊。我绝对不会孤注一掷地拿我们16年的友情当赌注去开始一段无法预测未来的恋情的,这对我来说,代价实在太高了,我不可能接受的。”
“那关闯呢?曾经的恋人多年后重逢,你要……和他旧情复燃吗?”黎煜冷不丁话锋一转。
柏文玉闻言微微皱眉:“为什么突然提关闯?黎煜,你不觉得你的问题很冒犯吗?”
是啊,很冒犯,但想起昨晚看到的两人的互动,黎煜很难说服自己不要多想。今晚陈思思的话,也让他无法不在意。
文玉和那个男人曾经是亲密的令旁人艳羡的恋人……多年后得知这一事件,他的心只觉犹如被毒蛇啮咬般极度难受,但他面上还能笑出来:“嗯,冒犯,向柏老师道歉,但我还是想问,柏老师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
柏文玉本不想回答这么无礼的问题,但在对上好友不知是否故作无辜的视线时,他一刹那还是动摇了。
以至于开口时改了主意:“黎煜,你别这样,这很不像你。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我也可以坦承,我目前没有这种想法,客观上说,我确实不是什么长情的人,对我来说,当年和关闯的恋情结束了就是结束了,我没有不甘心,也没有意难平,更没想过什么……重修旧好之类的事,现在他对我来说就是一个主管部门下的同事,我对他既没有怨念也没有恨意,所以也没必要和他交恶吧?”
“目前没有……所以就是说,你们还是可能重新走到一起的。”黎煜的笑意淡了下去,“文玉,你对我真不公平。”
就算是多年好友,他又不爱和人争吵,柏文玉这会也难得有了种被气乐了的感受:“黎煜,你觉不觉得你现在就是在无理取闹?!”
黎煜被指控了也丝毫没觉得心虚,他甚至是真的费解又难过的模样:“拒绝我的时候,你说你不想重蹈覆辙,因为一段失败的恋情失去一个朋友,可你为什么对关闯就可以留有余地呢?分手了,你说目前没想要复合,那以后呢?你是不是想说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
可你对我不是这样的,文玉,你毫无余地地说你不可能接受我成为你的恋人……我听明白了,你可能选择任何人交往,但那个人绝对不可以是我,是吗?关闯是关闯,我是我,拒绝我的时候,你拿和他失去的友情来类比,把我们放一块相提并论,可现在你却又对他留有余地……凭什么呢?为什么你留有余地的那个人不能是我呢?”
黎煜说:“我相信你很重视我们的友情,我亦非常珍惜这段多年的交情,可是文玉,你为什么会觉得,只要你拒绝我的示爱,一切就能当做无事发生一般?你是依据什么认为,我可以理智冷静地接受你和别人谈情说爱,然后继续扮演好一个知心朋友的角色,在一旁为你献上祝福?”
“还记得我们中学时学过一个概念吗,要坚持用发展的观点来看问题,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文玉,从我说出想成为你的恋人那一刻开始,我们的关系就已经回不去了,覆水难收,你要学着接受这种改变,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好不好?”
柏文玉用右手手背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后背陷入沙发之中,许久后他才开口道:“你们尖子生真的很过分。”
继而又道:“不,是你过分,跟尖子生无关……黎煜,你不必放大我的说辞,我说目前没有只是严谨的说法,不代表我对关闯旧情难忘,如果我有旧情难忘的心思,你今天还能在这跟我说这些吗?”
黎煜‘哦’了一声,一瞬间语气乖了许多:“文玉,你别恼嘛,我也只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柏文玉:……
柏文玉不想理他。
柏文玉再次试图起身走人。
黎煜在他投来的复杂视线之下,到底没再伸手按住他,不过柏文玉走一步他跟一步。
“你到底想怎么样?”柏文玉回了卧室,在准备关门前对上了好友的俊颜,“不管你怎么诡辩,我的答案不会更改的,黎煜……”
柏文玉停顿片刻:“我可以是一个不错的朋友,但很难说会成为一个不错的恋人,你应该也很清楚我是一个多容易撤退的人吧,除了极少数我很想要的、以及因为客观原因最好能得到的东西,大部分时候,任何困难都能让我选择绕道而行,黎煜,如果你再继续为这事纠缠,到时受伤的只会是你。身为朋友,我不希望任何人伤害你,这个任何人也包括我在内。”
黎煜看着他:“你真的彻底无法接受和我交往这件事吗?”
柏文玉:“是。”
见好友面露黯然,柏文玉别开了目光,近乎薄凉地接着道:“哪怕今天我出于心软答应了你,可之后呢?你能承受我因为任何一点压力就开始考虑要和你分开吗?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黎煜,你要怎么说服你的家人接受我以你恋人的身份存在呢?我不知道你是否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对我来说……”
“我考虑过。”黎煜打断了他的话,“文玉,你想说不被祝福你就会选择和我分开吗?”
柏文玉道:“是,归根究底,我们的友情才是我非常想要的东西,但爱情不是,所以,黎煜,别强求了,好吗?”
“不好。”黎煜伸手想触碰他的手,最后却只轻轻扯住他的衣角,“在向你表白之前,我早已经跟家里说清楚了,我爱上了一个同性好友,渴望和他相伴一生,父母起初难以接受,但时日一长,基于对我的爱,他们的态度已经松动了许多。文玉,你假设的情况不会发生的。”
柏文玉一时无言。
黎煜就这么静静注视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扯住柏文玉衣角的力度依稀重了一些。
柏文玉听到好友再度开了口:“如果你实在无法接受我成为你的伴侣的话,那就依你,我们……继续以朋友的身份相处吧。”
“真的?”柏文玉一时间又开始怀疑自己幻听了。
“真的。”黎煜道。
柏文玉觉得好友的放弃有些蹊跷。他私心里觉得好友能想通是件好事,但客观上以他对黎煜的了解,他确实又不太相信好友能这么轻易揭过这一页。
柏文玉因此等了片刻,不大意外地等到了好友的下文:“但我这个好朋友想再拥有一点特权。”
“比如?”柏文玉问。
黎煜微垂下了脑袋,他似乎有些不敢看柏文玉,偏偏听声音还是很理直气壮的:“比如只要有时间,每天都要互道晚安,有空了一起出去玩,一起拍照,一起做饭,一起健身……”
听到这里时柏文玉还感觉一切正常,这大部分不是他们过往也做过的事么?除了每天互道晚安这条。
但很快柏文玉就发现,自己还是想少了,因为黎煜接下来说的是:“互相拥抱,以及,你很开心的时候,我能不能申请吻你。”
柏文玉抖开了挂在自己衣服上的黎煜的手,直接把房门甩上了,落锁。
次日一早打开房门时,柏文玉发现好友就站在他房门口,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柏文玉扫了他一眼后,脚步微顿,他发现好友穿的有点单薄,面色似乎也不自然潮红。
没闻到酒味,柏文玉眉头微皱,下意识抬手贴上了他的额头。
旋即他没好气地冷笑:“你就作践自己吧。”
柏文玉本打算今天回单位附近的租房的,因为黎煜发烧了,他留下盯着黎煜吃了药,又盯着他睡下了。
黎煜睡着前还眼巴巴试图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昨晚洗澡洗到一半不出热水了,那我都洗一半了,也不能裸奔出去说换个房间洗吧?”
柏文玉‘呵’了一声:“你不能套上浴袍是吧?”
“可我那会身上都是沐浴露。”黎煜再次试图辩解。
因为药效,困意疯狂袭来,他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我之前也有穿外套的,后面觉得热才脱掉了,不是成心穿那么少的……我哪敢故意生病来招你生气……一会你要说我体质那么脆,更看不上我了怎么办?”
柏文玉:“你戏还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