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然说这话的时候,神色紧绷,宋知棠饶是再迟钝都有些察觉出不对劲来。
看着对方一副不愿多说的表情,她乖巧地点头应了声,心底却因为对方的话打起鼓来。
一旁的靳斯树和简屹见状神态各异,但余然也只是淡淡说了这一句就没有再开口的意思,甚至都没有提昨晚的事。
就好像,她一开始就知道病人出现了什么问题,又会在什么时候恢复正常。
而且,更反常的是,如果一开始余然对他们二人的态度是客套疏离的话,现在余然对他俩就好像是对陌生人,不仅冷漠,偶尔扫过去的眼神里,都带着不满。
房间里的四个人,以一种奇怪的氛围静默着。
很快,病人服药的时间就到了。
宋知棠像往常一样,走在前面为他们开门。
如靳斯树所言,所有病人都像他们刚进来时看到的那样,平静且正常。
第一个房间的蒋竟立甚至还有闲心和余然唠起嗑来。
“余医生,听说昨晚对门那个跑出来啦?”
他说这话时,眼神却直勾勾盯着站在一旁抱着本子低头记录的宋知棠。
少女站在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身边,就像是一只柔弱的小兔子,那双琉璃一般的眸子含着水朝人望过来时,让人忍不住想欺负欺负。
余然显然没有和他聊天的心情,也许是男人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太过明显,她狠狠皱了皱眉头,将装着药的格子递了上去。
看着骤然伸到跟前的药片,男人神色微暗,余然一言不发的态度含义显著,意在让男人少说无关的话,乖乖把药吃了。
但他也没生气,只是把药囫囵倒进嘴里,那张看起来带着几分儒雅的脸诡异地抽动了几下,没有就水,就这样干咽下去后,他勾起唇缓缓说道:“头轮失手,次者居之,你们猜,下一个是谁?”
这话没头没尾,但经历了昨晚一遭的三人却心头一紧,话里指向性太过明显。
宋知棠脸色唰的一下变得苍白,如果说佘衍整个人看起来带着一种诡异的死气的话,那401的这个男人,整个人都带着明晃晃的恶意——从第一次宋知棠工作时和他接触他的反应就可以看出来,他把目的挂在脸上。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男人用手做出割脖子动作的画面,她打了个寒噤,转身出病房时差点腿一软一个踉跄摔到地上,还是身后的靳斯树眼疾手快拉了一把。
平地都差点摔倒,实在有点丢人,宋知棠稳好身形后耳尖红红地转头说了句谢谢,靳斯树却没察觉到她的尴尬,只是曲起指节捻了捻指尖,刚才托起少女手臂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手上,很软。
不清楚靳斯树的内心想法,宋知棠脚步都加快了些许。
进入402时,佘衍还在睡觉。
姿势和第一次见时的一样,整个人侧身朝里,几人稀稀拉拉的脚步声都没有吵醒他。
余然眼尖地看到了放在一旁包装完好的压缩食品袋,她表情微滞,声线冷硬地喊道:“佘衍,为什么没吃早饭?”
早饭袋子由送餐员工统一收走,不知道佘衍是怎么通过障眼法骗过送餐员工的,但那份没动的早餐却又极为明显地被摆放在床头柜上,让人一眼就能看到。
佘衍一动不动,像是睡得正熟。
“佘衍?”
余然又接连喊了几声,对方就像是死了一般,一点反应都没有。
也怀疑是不是病人出现了问题,余然正准备上前看看,背对着众人的男人却带着怒气短促地说了个滚。
知道佘衍只是装作听不见,余然紧绷的神色也放松了几分,但她仍然皱着眉头:“佘衍,吃早饭,然后吃药。”
宋知棠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本能地站在离他最远的地方。
佘衍耸动鼻尖,狭长的眸子猛然睁开:“小护工,离那么远,怕我吃了你吗?”
这人背后长眼睛的吗?
宋知棠握着笔的手一抖,有些害怕地看了几眼男人黝黑的头发,确定男人是背对着众人后,心渐渐提了起来。
没得到回应,佘衍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飞快地起身面向众人,几人这才看到他此时的状态。
只见佘衍整个人脸色泛青,像是被谁偷偷抹了油彩上去,唇色却又呈现出一种死人的苍白,眸色也带着灰,整个人看起来状态极其糟糕。
但他却又像是没有受到外表的任何影响,眼神里耸动的还是那种死一样的空寂,只是看向宋知棠时,视线触及对方脖子上正游动的黑色丝线愣了愣,然后突然扯开嘴角笑了笑:“我本来还想为你感到可惜,看来,应该提前恭喜你了。”
这人在打什么哑谜?恭喜什么?
对佘衍的话一头雾水的宋知棠看了看一旁的靳斯树又看了看面无表情地余然,后者只是淡淡重复了一遍进餐要求,又说了等他吃完一会儿其他人服完药再来,说完就示意几人先去往下一个病房。
佘衍听完这话嘴角的笑都僵硬了几分,他有些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几人的背影,又将目光投向一旁早已经冷掉的早餐。
下一个病房,是403。
宋知棠刚进去就察觉到了不对劲,面前一脸呆滞的少年,看起来和昨天时有很大的不一样。
具体以说不上来,人还是那个人,但宋知棠觉得,从神态和反应上来看,对方似乎,不像是玩家了,反而像是先前就存在在这个副本里的NPC。
难道,对方已经被回收了吗?没忘记杜斐和自己说的病人玩家的要求,需要在晚上8:00后离开病房,昨晚如果出来的只有佘衍,那杜斐……
但是昨晚靳斯树和自己说过,杜斐会帮助他们引开佘衍,那看样子杜斐应该没事才对。
满心疑虑,宋知棠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机械性吞掉所有药片后就又呆呆地坐在床边的少年。
跟着几人走出房间时,余然却向一旁一直保持沉默的靳斯树二人说道:“403的这个病人病情似乎有点严重,下午需要进行康复治疗,你们俩一会儿到三号楼的右边值班台找医生报备一下。”
康复治疗?
这话让宋知棠和靳斯树二人都有些意外,他们暗暗对视了一眼,就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踏进405的房门时,宋知棠惊讶地发现,昨天墙上的画虽然多但只是错落地挂着,现在一眼望过去,靠近左手边的那一整面墙,已经被诡异的油画占据的满满当当。
岳韵初恍若未觉,平静地坐在床前,接过了余然递过去的药。
一粒一粒吞咽,也没有喝水,在只剩下最后一粒时,她突然瞳仁上翻,直直盯着宋知棠的方向:“你果然,被选中了啊,那你今晚死定了,哈哈哈哈……”
说完这话她又癫狂地笑了几声。
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脊背发寒,宋知棠本来经过前几个房间后心情就算不上明朗,甚至可以说有些低落,看着女人笑得有些扭曲的五官,她眼底渐渐浮上雾气。
女人笑完,见面前的余然似乎准备开口说点什么,又一秒收了表情,毫无波澜地将最后一粒白色药片塞进嘴里。
仿佛刚才变脸说话是几人的错觉。
余光看到少女一副难过的神色,靳斯树脚步轻移,在几人看不见的地方拍了拍宋知棠的手腕。
宋知棠感受到手上传来的触感,侧头朝对方看去。
靳斯树安慰一笑,却又在撞进少女那双含着雾气的朦胧杏眸时不自觉挪开了目光。
知道对方是在安抚自己的情绪,宋知棠抿了抿唇,也小幅度点了点脑袋算是回应,同时还不住地在心里自我安慰。
反正员工宿舍是安全屋,不管晚上会发生什么,不出去不就行了吗?
就当这些人是在胡言乱语好了。
好在岳韵初吃完药后就没整什么幺蛾子了,只是在众人转身离开病房时小声哼起了不知道哪里听来的小调。
下一个就是杜斐的房间。
看到女人完好地站在窗前,甚至吃药前还趁着其他人没看到俏皮地朝自己偷偷眨眼睛,宋知棠放下心来。
看来杜斐和秦纪旸不一样,她还是原来的玩家杜斐。
就这样,几人等最后一个病房的病人服过药后,就又朝着402走去。
此时佘衍也已经听话地吃完了一旁的早饭,看见被打开后变得空瘪的袋子,余然满意地将药格递了上去。
佘衍一改适才的神态,又恢复了第一天时刚看到的冷淡低沉的模样,吃药的态度也变的很是爽快。
几人就这样带着空掉的药盘回到了宋知棠的宿舍。
知道是要说先前说过的事情,宋知棠放下记录病人日常的笔记本,转身一脸认真地面向余然。
余然扭头看了眼一旁的两个男人,欲言又止。
但这件事情显然不是打哈哈就能过去的,她叹了口气说道:“你一会儿,就搬去四号楼吧。”
“四号楼?”宋知棠没有预料到余然要说的事情居然是这个。
前一天自己问起四号楼时余然还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但现在却突然提出自己去四号楼,这有一点突然。
“是…院长的安排。”余然解释着,但话语间有些迟疑,“下午会有其他员工来接替你的工作,2-B区域就暂时不需要你了。”
“那……”宋知棠下意识看了眼窗口的方向,突然就想起来了自己昨天下午被四号楼的某一股视线盯得发麻的场景。
如果是院长的安排,那她也没有说其他话的权力,只是副本信息里自己属于2-B区域,如果不待在自己负责的区域,会被判定为任务失败吗?
不得不说宋知棠经过两个副本的蹉跎,已经觉醒了一部分对副本要求的敏锐度,手腕上的镯子在余然说完那话后便变得有些温热,不烫,但存在感却时刻地提醒着宋知棠她需要认真通过这个副本。
“我可以问问,四号楼也是病人吗?”
余然似乎对四号楼很是忌讳,她皱着眉头,一副为难的神色:“是病人,但是…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里面关着的是极为严重的精神病患者,甚至比2-B区域的病人严重数倍,且具有极其严重的攻击性…”
而且,进入里面的所有员工都无一幸免地在第一晚就消失了,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消失,而在消失的第二晚,医院的员工也会在某一其他区域的病房发现一滩莫名的血迹——这不难让众人产生一些可怕的猜想。
看着少女愣怔的神色,似是怕少女害怕,她咽下心里的话,转而说道:“但也都只是听说,四号楼的病人是独立监管的,我们外面的这些人也从来没有进去过…”
四号楼的确是独立监管,像是遗世独立一般,除了每个星期需要派一名新的护工进去外,几乎和其他区域的楼栋无交集。
然而这个星期的护工显然已经被送进去了,宋知棠却突然被要求送进去…
余然的怜悯几乎要摆在明面上,少女乖巧的模样她第一天见时就有几分好感,私心不太想少女这么快就遭遇那些不幸的事情,但这也不是她能置喙的。
毕竟疗养院里,院长的吩咐,也没有人能够去反驳。
没想到四号楼真的也关着病人,宋知棠听着余然的话,心底不免发毛,一面想着自己如果去了四号楼会不会算违反副本规则,一面又想着四号楼如果真的关着比2-B区域还要凶恶的病人,那晚上病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又是自己能够应付得了的吗?
但很快宋知棠就没再担忧前者了,因为就在她思索地间隙,0001又将一段信息投放到了她眼前:
玩家负责区域变更:2-B——4号楼。
这……
除了智能以外,宋知棠竟然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其他的形容词。
余然看起来的确对四号楼知之又少,只当是对方对里面的病人感到害怕,宋知棠心情也跟着有些忐忑。
这安排很紧迫,在三号楼大厅和靳斯树二人分别后,宋知棠就被余然带着从上院长办公室那一边的楼梯朝着往下的楼梯方向走去。
头两次走这边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注意到这,宋知棠瞥着昏暗的楼梯两边,紧紧跟在余然身后,只觉得周围的温度似乎都降低了许多。
直到往下走了两层,宋知棠才看到宽阔的地界,这里没有门,似乎只是空旷的一个通道,而通道口,正站着一个换上了白大褂的中年男人,竟然是早上时刚见过面的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