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触到他的眼神,心头一滞,竟不敢与他对视,立时撇开了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瞒你什么了?”
二夫人反驳,声音发虚,明显底气不足。
贺长泽咬紧了后槽牙,死死盯着她,眼睛渐渐充血变得猩红,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彻底的疲惫,脊背弯曲下去,好像有座山压在他的背上,压得他直不起身,抬不起头。
贺长泽猝然转身,大步离开了病房。
“小泽......”
二夫人下意识喊他,嘴巴张开,声音却没有出来,心底一阵慌。
贺长泽坐在住院部后面的花坛边沿上,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
阳光渐弱,太阳西沉,夜幕拢上来,头顶路灯挨着一棵树,被繁茂的枝叶挡住,露出昏暗的光,把人的影子缩成小小一团。
贺长泽把最后一根燃尽的烟头扔在脚下,鞋底碾灭,抬手狠狠搓了把脸,重重呼出口气,他将堆成小山的烟头一个个捡起来,起身走到垃圾桶旁扔进去,然后回了病房。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来的笑声,他顿住脚,从门上的观察玻璃往里头看,原来是贺长君来了。
贺长泽开门走进去,“长君......”
刚叫了个名字,声音戛然而止,原来床头边还站着一位不速之客——
程青来。
病房里的欢声笑语刹那间消失,变得无比寂静,贺长泽好像一个破坏气氛的罪徒,显得那样的突兀又多余。
贺长君看见他就忍不住皱眉头。
程青来脸上挂着客气的淡笑,主动解释,“听说你母亲不小心摔倒了,我过来探望一下。”
他说着低头看了眼腕表,“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二夫人,你好好休息。”
贺长君说:“我送你下去。”
俩人一起出了病房。
贺长泽从头到尾没吭一声,像个雕塑似的垂头立在那里。
二夫人看他这模样,心里慌慌的,想说点儿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妈,”贺长泽抬头,声音有些嘶哑,“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国外生活吗?”
“什么?”二夫人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贺长泽舔了下干掉皮的嘴唇,看着他说:“这些年,我也存了一些积蓄,在国外买了个小农场,就在新西兰南岛,那儿气候好,风景也好,特别适合居住,我带着您和长君咱们一家三口去那儿定居怎么样?到时候长君继续回学校读书,我就陪您四处旅行,去看看山,看看海,看看草原......”
“你是不是发烧了?”二夫人不耐烦打断他。
贺长泽心头一刺,攥了攥拳头,目光希冀地望着他,哀求她,“妈,您跟我走吧?好不好?我说真的,我没发烧——”
“没发烧你跟我说这种胡话!”二夫人气得表情扭曲,抓起手边的东西就往他身上砸。
贺长君正好进门,看见这情形,快步走到床边摁住二夫人的肩膀,“妈,你冷静点儿,别碰着伤腿了。”
转头黑脸看贺长泽,“贺长泽,你又跟妈说什么了?你能不能不要总惹我妈生气!”
贺长君看不起贺长泽,连声哥也不愿意喊。
贺长泽怔怔看着他,十九岁的少年,才刚刚长成个大人,脸庞还是稚嫩的,本该一身卫衣牛仔裤板鞋,背着书包挂着耳机在大学里青春飞扬,可是他却被套进西装革履里,头上抹着厚厚的发蜡,挂着虚伪的笑容,冲进决斗场里与人厮杀。。
君,长君。
他也是一个工具,一个从小被寄予厚望,被规训用来争权夺利的工具。
“长君,你不觉得累吗?”
贺长君皱眉,“什么?”
“我不明白,”贺长泽摇头,“我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费尽心机去争抢那些不属于你们的东西?”
他看看贺长君,又去看二夫人,“妈,您知不知道这世上善恶轮回终有报,停手吧,好不好?我求求您......”
二夫人定定看着贺长泽,终于忍不住开始浑身发抖,“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贺长泽不吭声,只用一种悲哀的眼神深深望着她。
二夫人不知道,贺长泽的两只膝盖上结着厚厚的茧,这些年她坐在蒲垫上诵假经拜假佛,而他的儿子是真的三千长阶一步一跪首,磕到大殿,在佛祖跟前长跪不起,忏悔母亲犯下的那些孽障。
贺长君看着他,气势汹汹走过去,伸手用力搡了他一把,把他推得连连踉跄,后背狠狠撞到墙上。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蠢话!贺长泽,你要是不想活了就赶紧去死,别整天犯神经找人不痛快!”
贺长君脸色阴沉地瞪着贺长泽,看他的目光里带着深深的嫌恶。
贺长泽看着眼前的母亲和弟弟,突然笑了,大笑出声,笑得眼泪哗啦啦往下流。
“对,我就是个神经病,天天做白日梦逃避现实的神经病!哈哈哈哈......”
二夫人和贺长君都被他这样子吓了一跳。
“你真疯了不成!”贺长君咬牙骂道。
贺长泽没再理他们,边哭边笑着转身大步离开。
......
江允凌晨五点多被憋醒,起来上卫生间,经过客厅的时候被什么绊了一脚,差点儿一头攮地上,回头一看,竟然是贺长泽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小五叔,你怎么睡这儿了?”
江允弯腰蹲下去,浓浓的酒味直往鼻子里冲,熏得她直蹙眉。
这是喝了多少酒?
江允伸手拍了拍贺长泽的脸,喊他,“小五叔?小五叔?醒醒......”
贺长泽哼唧两声,两只肿鱼眼睛艰难地睁开两条细缝,盯着江允看了好几秒,才认出来,“是阿允啊......”
江允心说还好,还能认出来人,下一秒又听他疑惑问:“阿允,你怎么长这么大了?”
江允:“......”
正无语,他伸手过来,捏住她的脸拽了拽,醉鬼手下没有轻重,江允吃痛“嘶”一声,刚想伸手打开他,忽听他突然嘿嘿一笑,“我们家阿允真是最最漂亮的姑娘,我以后一定给她好好挑一坨最棒的牛粪插上。”
“......”
江允着面无表情,“最棒的牛粪还是牛粪。”
说着去拉他的胳膊,“起来,回床上睡去。”
“不行......不行......”贺长泽含糊不清地念叨,“最棒的牛粪也配不上我们家阿允,我们家阿允是要嫁给英俊的王子的!”
江允拉不动他,索性松了手,抱着腿在他身旁坐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