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有什么急事,这样大雨天还出门。”贺寂舟微笑打招呼。
二夫人看着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眸底汹涌着的各种情绪却是根本遮掩不住。
平常她总是挂着一副虚伪的表情,见谁都三分笑脸,面上做的特别周全,这会儿却面无表情,定定看了贺寂舟几秒,不搭腔,抬脚往里走了。
苏酥小声吐槽,“小五叔真是她亲生的吗?从外表到内涵,就没有一处像的......”
小五叔容貌体型都仿老爷子,特别小时候,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贺长君跟他反过来,完全不像老爷子。
贺寂舟脑海里突然滑过什么东西,速度太快,没能抓住,他正仔细去想,忽地看见江允跟贺长泽从博古架那边转过来,跟二夫人撞个正着。
“妈。”贺长泽看见她被雨水打湿的裙角,皱了皱眉,“下这么大雨,你出去干嘛?”
二夫人不搭理他,只冷冷看着江允,半晌忽地笑了下,带着几分狰狞,“阿允,你真是骗我骗得好惨啊,我平时对你不好吗?你居然这么耍我,真是叫人寒心啊......”
“妈!”贺长泽打断她,“你少说两句......”
“你还知道我是你妈!”二夫人转头喝断他,脸颊侧边肌肉绷的紧紧的,眼圈儿居然红了。
贺长泽怔住,嘴唇动了动,想说点儿什么,喉咙却像被一团棉花堵住了。
他看见母亲眼睛里翻涌着的委屈和愤恨,心里忽地一酸,突然就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他们母子俩那些相依为命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很小,还不懂母亲是一个害人家家破人亡的可耻的第三者。
那时候母亲也没有其他的孩子,还把他当成最爱的,唯一的宝贝。
开始很多年,娘俩儿没少受欺负,他们住在一栋小别墅里,有一个做饭收拾卫生的阿姨。
老爷子从来不来看他们,只定期往卡里打来一定数额的生活费,小别墅像一座冷宫,娘俩一起熬过了十几年。
期间贺清月时常派人过来找麻烦,有一次他被扣着后脖颈摁进游泳池里,差点儿死掉,二夫人发了疯,闯进公司去找了老爷子,当着老爷子的面对贺清月跪下砰砰磕头,磕得头破血流,求她放过自己的儿子。
从来对他们不闻不问的老爷子对贺清月发了火,那之后终于消停了。
那时候他也已经明白为什么贺清月要这么不依不饶地欺负他们娘俩,他想就到此为止吧,那些前尘旧怨一笔勾销了,以后大家一刀两断,他自己努力养活母亲。
然而总是事与愿违。
那个炎热的夏日午后,门缝里窥视到的扭曲光影,成了他经年不散的噩梦。
梦里他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却怎么也跑不出绝望的深渊。
他并不是什么标准固执的道德卫士,只是因为他向往光明的希望被打碎了。
他的母亲亲手掐灭了他唯一的光。
他堕入了黑暗,而他的母亲却借着新的宝贝获得了新生。
......
江允冷眼看着这母子俩,开口道,“小五叔,二夫人今天心情似乎很不好,你去陪着她吧。”
贺寂舟跟苏酥走过来。
“这是怎么了?”苏酥走上前挽住江允的胳膊,目光不善地看着二夫人。
二夫人冷冷一笑,抬脚走了。
贺长泽下意识跟着追了两步,又停下来。
江允声音冷淡,“小五叔,你去吧,别因为我闹得你们母子俩不合。”
贺长泽回头看着她,满脸的犹豫不决。
“阿允,我先过去看一下,回头再来找你。”
留下这句话后,贺长泽到底选择追着他母亲去了。
江允望着他匆忙的背影,嘴角轻轻扯了下,眼底渐渐变得微凉。
头顶忽地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她应该是去见王强了。”
江允回头,贺寂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身后。
他低头对她对视片刻,又问,“老爷子跟你说什么了?”
江允顿了顿,摇头,“爷爷不愿意见我。”
贺寂舟闻言突然心下一松,伸手抓住她的手,“见不见也没什么必要......”
话说到一半,家里两个佣人从厨房方向走过来,看见他们,脚步跟脸上的表情同时一滞,那目光好像在看怪物。
江允心脏一阵紧缩,面无表情看回去,似乎毫不在乎,然而被贺寂舟握住的那只手却坚决地抽了回来。
她到底不能如自己想象的那样毫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里一片昏暗,江允躺在床上,睁眼盯着天花板,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各种乱糟糟的影像。
——正月十五一家人去街上看花灯,爸爸牵着妈妈的手,她骑在爸爸肩头,花灯很漂亮,四处灯火辉煌,她拍着小手大笑,一头仰到后头,差点儿倒栽葱栽下去。
画面一转,璀璨的花灯变成灵堂里幽森的烛火,爸爸的黑白照片放在正中央,无声地望着她,温柔而忧郁。
小五叔紧紧抱着她,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暗影里,单薄的少年僵立在那里,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劝,满脸苍白。
画面再转,单薄少年变成熟稳重的青年,久别重逢,有心无意纠纠缠缠,说不清道不明心意。
她又想到老爷子,想到他对自己的那些维护,疼爱,宠溺......想到贺清月嫌恶的冷脸,想到贺嘉钰跪在地上抱着自己痛哭流涕,发誓一定不会再犯......
江允想得头都要炸开。
门口传来响动,“笃笃”两下,苏酥低低的声音传过来,“夭夭?”
江允张嘴回应,喉咙里却没能发出声音。
苏酥又敲了两下,直接推门进来了,她打开灯,昏暗的室内一下大亮。
江允抬手挡住眼睛,干涩的眼睛被灯光刺到,一下涌出眼泪。
“夭夭,你起来吃点东西好吗?”苏酥走到床边坐下,皱着眉说,“吃点垫垫肚子,你都一夜接着一天没吃饭了。”
默了会儿,江允轻轻摇头,“酥酥,我真的没胃口......过会儿吧,饿了我再去吃。”
苏酥点头,“那也行......”
顿了顿,忍不住问,“阿允,你是怎么想的,以后有什么打算?”
江允又沉默许久,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害我爸爸妈妈的人付出代价。”
说这话的时候,她略显晦暗的眼睛里迸射出亮光。
这事已经刻进了她的骨子里,经年累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