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的神色愈发凝重,死死地盯着跪伏在地吴院使,眼冒凶光,好像一头触了逆鳞的巨龙,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然而,殿门外的通传声恰到其分的制止了这一切。
我听见,那个老太监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名字,就跟开会时点名一样,听起来很长,其实真正认识的也就那三两个。
而杨士奇、杨荣、杨溥三人就是那我所听说过的几个,他们毕竟是明朝历史上鼎鼎大名的“三杨”。
据说,大明战神之所以兵败土木堡,就是因为当时的“三杨”纷纷离场,以至于朝廷无能臣,王振揽大权。
然而,历史如烟,看似磅礴一片,实则虚无缥缈。真真假假,是是非非,又有谁说的清呢?
我无意于分辨历史上的真假对错,只希望重生后的我争一个无悔的今生。
“王振,去看看金英所为何来!”
由于我的哭声实在太大,而父皇等人又没有我这样的精神感知力,自然也就听不真切。
当然,也赖此时的气氛异常,无甚杂音,再加上传话的又是父皇的“身边人”,彼此熟悉,也就能领略个大概了。
不一会儿,王振折返回来,复述了一遍方才的内容……
有意思的是,王振甫一出去,就遭到了不少哼哼唧唧的嘲讽,紧接着就是老太监的一通臭骂,说他衣不得体,有失皇家颜面云云。
而王振则是大气不敢喘,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干爹”,然后简述了一下经过,当然,把当时的情况
老太监听罢,沉默了一会儿,不置可否。看不见表情,自然无从猜测。
倒是有不少其他的声音响起,有说“君前失仪,其罪当诛”的;有说“事急从权”的……可就是没有一个人赞扬这种行为。
父皇将我交给一旁的宫女手上,令她好生侍奉,而自己则是回身端坐于大殿的主位上,四平八稳,俨然一副君临天下的气势。
“宣!”
然而,尽管父皇天威赫赫,但他的神色并没有因此而放松,反而愈发凝重,又夹杂着少许担忧,像是又有一桩心事压在了心头。
不过,此时他身上所散发的煞气却收敛了不少,使得整个外殿的恐惧气氛得到了缓解。
“站到一边去!”
一众太医如蒙大赦,慌忙站起身子,安安静静地站到了大殿外围。尽管他们的身体还有些许颤巍,额头的冷汗也没有完全消弥,但他们的眼神却一个个焕发异彩,仿佛置身黑暗的人重新看到了曙光。
须臾,只见一个衣着华丽、身形健硕的老者推门进来,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左手捧着浮尘,右手做迎宾状,姿态极为恭谨,俨然一副皇家“门童”的模样。
竟是蟒袍!
原来这位谦卑如斯的老太监所穿的竟然是极品服装——蟒袍!
我听说,明朝是历史上宦官干政最严重的朝代之一,有“天子与宦官共天下”之说。
明朝的太监是可以穿麒麟袍、蟒袍的,服饰等级类比公侯, 而那些朝廷大臣就算是位及一品,也没有资格身穿蟒袍!
在他的右后方,是一众大大小小的官员,一十三位,皆头戴乌纱、身穿绯袍,胸前绣着锦鸡或仙鹤样式的补子,正是他此次迎接的人。
我仔细观看,发现十三位朝廷大员,竟有十一位都是须发斑白的老者,其中更有两位身形佝偻,满脸老年斑的老者,可纵然如此,他们的身上却依然散发着雍容之美,让人忍不住心生敬意。
然而,与之气质截然不同的是,他们每个人似乎都面带愁容,尤其是那两位身形佝偻的老者,更是愁容满面,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嗯?
渐渐的,我发现其中一位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只见他面如冠玉,身似松柏,走起路来步伐沉稳,如果不是下颌的胡子出卖了他,倒真是一副偏偏美男子形象。
尽管他自然而然地与两位佝偻老者错开了半个身位,尽管他矗立于“大明天团”之间,尽管他不再年轻,但依旧难掩其过人气质。
这会是谁呢?
不容我多想,眼前的一众朝廷大员就已经来到了近前,并且给了我答案。
“臣夏元吉……”
“臣黄淮……”
“臣杨士奇……”
……
“参见陛下!”
杨士奇,我默默的记住了这个人。
一十三道声音,参差有别,有的微不可闻,有的中气十足,有的声若洪钟……
但所有的声音都充斥着崇敬之意,谦卑之情,就像是儿子面对老子时的情景一样。
一众老头儿向一个年轻人表露孝敬之情,虽然听起来有些胡扯,但事实如此。
而作为“年轻人”的父皇也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无喜无悲,仿佛习以为常。
君为臣纲,君为臣父!
这就是封建社会的精神武器啊!先把一切不合理变成合理,然后把合理变成异端,最后“合理合法”控制臣民的精神生活。
然而,就在一众朝廷大臣刚刚行完君臣大礼之际,却遭到了父皇连声喝斥。
“诸位爱卿快快免礼!”
“诸位都是我大明社稷之臣,又都是先皇旧臣,说起来都是朕的长辈,何必再拘泥于这些俗礼!”
“夏老、黄老,乃我大明之宝,累仕四朝,劳苦功高,赐座!”
很快,两个小墩子像是提前准备好的一样,从王振哪里提了出来。
然而,王振并没有直接将凳子送去,而是转手于老太监金英,由他亲自递交过去,送到了两位佝偻老者近前。
就在此时,老臣黄淮突然跪伏在地,以头触地,失声痛哭起来……
“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父皇明显一怔,原本凝重的神色间又增添几分讶异,但很快就被收敛。
“爱卿快快请起,有事启奏即可,又何须如此!”父皇一面温言劝慰,一面责令金英将其扶起。
老臣黄淮像是泪腺崩坏,短短数息间就已是泪容满面,看起来极为痛苦。
老太监金英很有眼色的从怀里取出一张尺许长的白色锦布,默默地递了过去。
只见其色泽光鲜,做工细腻,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黄淮接过锦布,不过并没有用它来擦拭泪水,而是将其放在手中轻轻一抚,随即别过脸去,将其还给对方。
那一刻,我明显从他的精神深处中感受到了喜爱与愤恨两种情绪,复杂难明。
而金英也不生气,只见他又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东西,重新回到自己“位置”。
试想,一个人“好心好意”的对帮助另一个人,换来的却是冷漠以对,又怎会不生气?
就算不生气,那也是装出来的!
然而,令我吃惊的是,以我强大的精神感应力居然没能感应到他有一丝一毫的气愤,有的只是满满的无奈和伤感……
“陛下,交阯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