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疯了啊,这种要求也敢提?”
走出会议室来到一处偏僻的角落,邵先军立即按住唐沭的肩膀,到目前为止,他的脸上还没有恢复原有的血色。
“这么一搞,咱们可就将所有的干部都得罪了个遍,恐怕江城县都待不下去了啊。”
看刚才会议室里的几位领导那恨不得将他们两个生吃了的愤恨模样,自己似乎已经成了人民公敌,这要是被捅到上级部门,他们就直接上黑名单了。
“不至于,那几位厂长应该不会真的往上报。”
对于邵先军的担忧,唐沭却表示不必在意,“难道你忘了厂里的那些流言?”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听了唐沭的提醒,邵先军猛地一拍脑门。
作为江城县的明星企业,农具厂的效益一直不错,否则也不会得到工业局的支持购买冶炼生产线,正是因为厂里的产品有销路,诸如销售科长田启明之流才会一个个被养的脑满肠肥,说他们这些人屁股底下是干净的,厂里没一个会信。如果唐沭的技术入股要求被上报,万一有人下来核实查账,最惊恐的恐怕是他们才对。
提出抽取百分之五利润的要求也是唐沭经过深思熟虑的,这个比例并不高,农具厂完全可以内部消化掉,换句话说,唐沭只是将部分领导们放进口袋的公款拿出来而已。
如果他们的胆子大一些,完全可以用提高售价的方式把这部分损失弥补回来,不过这可是顶着极大风险的操作,到时候东窗事发,倒霉的可就不只是销售科那些小鱼小虾了,估计借田启明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干。
“我这也算是劫富济贫了吧。”
而事实也果然如唐沭所料,厂领导的闭门会议只进行了短短十来分钟,便有一名干事来叫他们进去,会议室里没有电话,更没有人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离开,由此可见,这绝对是江城农具厂准备将自己的那份利润扛了。
当他跟邵先军再次走进会议室时,桌子上已经多出了一份刚刚拟定好并盖上了农具厂公章的协议,唐沭仔细了一遍上面墨迹未干的内容,点头表示认可。
既然厂里已经松口,他也没必要再端着架子,很是潇洒地大笔一挥,在协议的下端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唐沭的目的达成,接下来的事就比较简单了,他先是将桌面上的协议和两份证明材料收进档案袋,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纸条,上面详细记录了炼制合金钢材所需要的材料、配比,以及工艺,有了这些,但凡是有一点操作经验的师傅都可以完成冶炼工作。
拿着辛苦得来的配方,生产厂长杜庆丰身先士卒,亲自下车间操作机器,所有的领导也都跟着过去,唐沭与邵先军则被要求暂时不得离厂,直到第一批钢材出炉。
用一张炼钢配方换来了这么多好处,唐沭此刻的心情大好,两人在厂门口的小卖部里买了两瓶橘子汁,坐在水泥乒乓球台上一边等消息一边谋划着将来的卖冰棍大计。
一个中年妇女迈着急匆匆的脚步从二人身边走过,向着厂办的方向快步而去,白色的确良衬衫配上没有任何补丁的黑色长裤,一看来人的身份就不一般,至少跟自己这种凭力气吃饭的小工人不是一个档次,唐沭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位大姐是咱厂子里的人吗?”
邵先军也瞄了一眼,仰起脖子套着玻璃瓶喝了一口橘子汁:“那是县运输站司机马前进的老婆,她男人被湘省那边的公安抓了,这事你应该知道啊。”
“原来是她啊。”看着那一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唐沭若有所思,“她丈夫被抓,她应该去运输站诉苦才对,跑农具厂来做什么。”
“那谁知道去。”邵先军对于这样的八卦并不感冒,“或许她认为马前进是替咱们厂送货才出的事,赖上田启明了呗。”
“送货……”
邵先军的无心之言让唐沭的心脏猛地突突了一下,一个猜想从脑子里慢慢浮现,使得唐沭险些握不住手里的玻璃瓶。
他知道马前进因为什么被抓,马前进的媳妇儿来找田启明的行为在其他人眼中或许就是邵先军所说的原因,但在唐沭看来这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难怪自己跟马前进出事之后,第一个到达湘省的是田启明,也难怪田启明让自己不要对别人说起这件事,种种迹象表明,田启明跟马前进倒卖香烟的事脱不了关系。
轻轻拍了拍邵先军的肩头,唐沭示意跟上去瞧瞧,两人刚刚来到厂办楼下,便瞧见田启明将中年女子拉到了一边,低头说着话。
由于声音太小,唐沭听不清他们交谈的内容,田启明的神色凝重,眉宇间隐隐带着怒意,女人低着头不说话,只是时不时抽动一下肩膀,像是在卖惨。
很快,两人的交流结束,田启明很不情愿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抽出两张大团结塞在女人的手里,最后一句警告显得很是义正言辞:“马大嫂,不是我不想帮你,但是你隔两天就来闹一次,我家里就是有金山也养不起你们这一大家子,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我对老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女人拿着钱,千恩万谢地朝田启明弯腰鞠躬,随后脚步轻盈地离开,从对方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她丝毫没有将田启明的警告放在心上。
看着女人离去的背影,一抹狠厉从田启明的眼中闪过,只是在见到唐沭与邵先军的时候立即收敛:“你们两个不在车间盯着,在这里瞎晃什么?”
面对田启明那怒气冲冲的质问,唐沭直接选择了无视,老子已经辞职了,还能再受你这份鸟气?
见两人不服管教,田启明冷哼了一身拂袖而去,他也不愿意搭理这两个小兔崽子。现在厂里有了空缺,还是需要早点拿到名额才行。
唐沭三步两大跨追上前面的女人,脸色带着凝重与遗憾,向对方做起了自我介绍:“大嫂你好,我是之前跟马大哥一起出车的人。”
唐沭的举止神态拿捏得都很到位,可惜对方并没有因为他这块小鲜肉的搭讪而放松警惕,而是向后退了一步,双手紧紧地攥着装了二十块钱的口袋:“你……你想干什么?”
“大嫂,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对老马的家属表示一下关心而已,毕竟是曾经共过患难的人。”唐沭话锋一转,“家里还好吧。”
唐沭的慰问让女人的鼻头一酸,险些就掉眼泪了:“前几天来了几个公安,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银行户头也给冻结了,我又没有工作,三个孩子都在上学,可怜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唉。”
“这种情况可以去找妇联的同志帮忙啊,或者去老马上班的运输站,给安排一个临时工作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都找了,没用。”女人抹了一把鼻涕,“说老马是投机倒把,属于犯罪,现在成了劳改犯,没把我们一家子打倒就算不错了,单位没义务帮我们。”
“照这么说咱们田科长还真是好人,我刚刚看见他给你钱了。”
女人的脸色微变,却并没有回答唐沭的问题,看向他的眼神中反而带上了一抹警觉,唐沭心里暗骂一声不好,这是引起对方的戒心了。
唐沭知道再聊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赶紧岔开话题闲聊了几句,朝着女人致歉一笑,拉着邵先军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