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房间，燕扶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朝床榻走去。身上还有一点水汽，她却没有再管，只是用魔力烘干了自己的头发，冷静地脱下外衣。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颇有些凌乱。
这不是她平常的作风。
因着女扮男装的秘密，她向来很在意这些。只是方才，骤然感觉到诸葛渊的力量似乎在急速翻涌，隐有暴动之势，为了赶过去，她才没有顾上这些细节。
……也或许，因为那人是诸葛渊，所以她才没有多想。
她轻抿双唇，默然片刻，便平静地上了床榻，盘腿坐在上面。在魔界，她不准备睡觉，而是选择把时间全部花在修炼上。便是心有算计，但他们现在的处境依然很危险。
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摆脱这份危险。
况且，想要离开魔界，也需要强大的力量。还有她想做的很多事，想要达成的很多目的，完成的前提，都要求她足够强大。
须臾，燕扶玉熄了灯，闭上了眼睛。
她在修炼上极有天赋，往往很快便能入定。但今夜有些不同，半刻钟过去，她的心神竟然都还有些散漫。
燕扶玉蹙眉，想要专注于修炼，然而，或许往往越想，反而越做不到。
夜深人静。
魔界的夜，比人界更加寂冷。
她独自在屋子里，有那么一刹那，燕扶玉甚至生出了一种天地之间，唯她一人的荒谬感。
不知为甚，今夜，她的心以及记忆都难以平缓下来。
这丝心燥，在她进入浴房，诸葛渊却突然出声时，便蓦然生起。起初她并不在意，随意压下，结果似乎并不是那般能轻易被忘却。
自幼女扮男装，燕扶玉其实遇到了很多尴尬的时刻。卫道司中不乏女灵师，但世道艰难，女子想要出头，终究比男子更难，所以卫道司中，依然以男灵师居多。
燕扶玉表面身份是男子，自然多与男灵师一道，无论是在司中办公，还是外出办差。
男人之间相处起来没有那么多顾忌，在司中时还好，外出办差时，便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他们可以毫无顾忌的在野外换衣沐浴，受伤时，也可以放心地让兄弟帮忙疗伤上药，但这一切，燕扶玉全都做不到。
她自然不排斥自己的女子身份，若她一开始便是以女子身份成长，再入卫道司，这些顾虑自然都不会存在。
可偏偏不是。
从一开始，她的身份就是一道谎言。为了圆谎，她必须比其他人更加谨慎小心，绝不能露出一点破绽。
但无人生来就是面面俱到，又冷静镇定的。
起初跟着晏无量修炼时，燕扶玉的日子还算平静。晏无量本身就是个淡漠清冷的人，除了关心她的修炼进度，甚少会关注这些生活杂事，所以燕扶玉过得还算平稳。
但这一切，在她正式出山，进入卫道司后，便顷刻间离她远去了。
方进入卫道司时，燕扶玉不过十来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在她不算长的人生中，她大部分都在埋头修炼读书，生活的环境称得上简单清静，来往的人也有限。
但到了卫道司，却不能如此。
那时，她还未崭露头角，便是她是晏无量的亲传师弟，便是她天赋异禀、修为不浅，在卫道司，依然要从最普通的小灵师做起。
如此一来，自然不可能得到什么特殊待遇。
并不是所有灵师都能加入卫道司，是以，想要进卫道司便要经过考验，度过试炼才行。
试炼的环境当然不可能好。
参加的灵师分为男女两队，除了实地除魔试炼，还有考试。因为参选人数众多，他们当然不可能一人睡一间屋子，全都是睡大通铺。
在此之前，燕扶玉修炼虽苦，但日常生活上，过得还算精细。是以，她当然从未睡过这种大通铺，并还是与那么多男人一起。
那时，她早已懂事，明白自己的身份。为了不暴露身份，平日里，便是面对晏无量，有时候她也会小心避开。
可到了这里，她不会得到任何优待。
一起参选的人，大多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燕扶玉是其中年龄最小的一位，因此，其他人自认是兄长，对她便多有照顾。
比如睡觉时，担心她害怕，会让她睡到中间；又比如沐浴时，他们也会叫上她，开玩笑说帮她搓背。
这些事，对于正常男生说，其实都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没有人会觉得奇怪，觉得奇怪的人，必定是自己心中有鬼。
燕扶玉深知自己的身份，当然要拒绝。起初，她还不像现在这般云淡风轻，刚碰上这类事时，反应颇大，惹出了不少笑话。
大家其实都是善意的取笑，可落在还不够沉稳的燕扶玉身上时，却只有心惊胆颤。
她害怕自己的身份被戳穿。
于是，她开始远离大家，开始独来独往。没有谁会一直哄着谁，她如此冷淡，其他人的热情自然就消散了。
不但如此，大家也如她所愿慢慢疏远她。
久而久之，燕扶玉便真的只是一个人了。她顾不上失落或者伤心，一心想要掩藏身份，也不敢深想，更不敢奢望自己能有真正能坦然相交的知己好友。
在卫道司，她可以有效忠于她的心腹手下，可以有肝胆相照的战友，却永远不可能有能述说私密心事的知心好友。
她不能坦然与男子交往，以防传出谣言，她也不能与女子过多接触。
随着时间过去，她一点点长大，经历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她逐渐学会了波澜不惊，一步步成了卫道司中，那位性格冷淡、不易接近、怪癖甚多的少使。
她的位置一步步升了上去，她站得越来越高，终于成了长使之下的第一人。既成了少使，自然不用再睡大通铺，不用去大澡堂。
在卫道司，她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公房、小院，自然也包括单独的浴房。
她开始慢慢遗忘曾经的尴尬、忐忑、紧张与不安。
当然，她的时间自来被安排得很紧，她也没有精力和心思去铭记。
所以，如方才那般尴尬的事情，于燕扶玉来说，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喜欢回忆过往之人。于她而言，往事如烟，既已逝去，便不必多忆。与其纠结过往，不如拼尽全力朝前走。
人绝不能被过往束缚。
所以便是回忆，也多是怀念那些开心快乐的时光，不会刻意去记不好的、让她烦恼的事情。
若不是今夜的意外，燕扶玉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些久远的事了。
现在的她，已经不会再为此感到尴尬和不安，早已能坦然平静地应对。只是镇定，不代表不在意。
——在浴房时，诸葛渊忽然传音的那一瞬，她的心池终究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