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太阳缓缓落入地平线,塔山军营内的气氛也愈发热闹了起来。
不过可能是刘大壮这个大帅还在场的缘故,虽说劝酒声、喧哗声、欢笑声依旧不绝于耳,但是刘宁能明显感觉出在场所有人的拘束。
连刘宁这个小卡拉蜜,都能看出场内众人的拘束,做为一代人精的刘大壮自然没道理看不出来。
酒足饭饱,在发表了一番‘跟着刘家走,吃肉又喝酒’的慷慨陈词,并让人将此次剿匪的赏银以及中秋礼品分发下去后,刘大壮便找了个‘不胜酒力’的借口,带着儿子刘宁和侍卫队离席回府了。
正如刘大壮所料,他带着儿子刚刚坐车离开军营,场内放不开手脚的众人立刻松弛了下来,三五成群的聚到一起或划拳、或吹牛、或聊起城里新到东洋姐的滋味。
不过这些都和刘宁没什么关系,此刻他正端坐在颠簸的本茨车上,一边听着便宜老子震天的呼噜声,一边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橘红色灯光出神。
"少爷,要不您也咪会吧,等到了我再叫您。"
坐在前排副驾驶位上的赵师古,转头轻声提醒道。
"不用,"刘宁摇了摇头,"太颠了,我吹会儿夜风。"
"是,少爷!"
赵师古闻言也不坚持,伸手旋转把手将车窗摇下,任由凉爽的晚风灌进车厢。
可能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凉爽的夜风吹的赵师古晕晕沉沉的,没一会儿上下眼皮就打起了架来。
咯咯!
吱!
就在赵师古即将挺不住之时,伴随着一阵急促的刹车声汽车突然停了下来。
"我尼玛,咋啦?"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赵师古瞬间睡意全无,只见他利落的抽出腰间的盒子炮,一边回头查看刘家父子有没有受伤,一边下车举枪查看前方发生了什么事。
还好这年头汽车开的不快,要不然后座上的父子俩指定要要再穿越一次了。
"妈了个巴子的,"被急刹车甩出,摔了个七荤八素的刘大壮一把推开车门,拉着惊魂未定的刘宁跳下了车,"打个盹儿也不安生,咋?撞死人了!?"
此刻骑马跟在车后的侍卫们已经纷纷下马,举枪将刘家父子以及本茨车护在中心。
砰砰!
刚刚被便宜老子拉下车的刘宁,此时此刻还处于一脸懵逼的状态,刚想出言询问到底发生何事,便被接踵而来的枪声吓了一激灵。
他先是推了便宜老子一把示意其卧倒,随后便在对方惊诧的眼神中‘扑通’一下,抱头嗖地钻进了本茨车底。
"再他娘乱动,老子打烂你的脑袋!"
枪声刚过,只见赵师古用枪抵着一个清瘦年轻人的后背,表情狰狞的一脚踢倒在了本茨车前,"老实交代,为何要拦截、冲撞我们大帅的座驾!?"
"大帅?"
那年轻人也是硬气,面对眼前黑洞洞的枪竟然丝毫不惧,反而冷笑一声道:"一个三品游击将军,居然也配称作'帅'?"
"你!"
主辱臣死,听到眼前年轻人居然敢嘲讽老爷,赵师古顿时勃然大怒,抬枪就准备扣动扳机。
"修贤,不可!"
眼看赵师古要举枪毙了眼前的年轻人,刚刚把儿子刘宁从车底揪出来的刘大壮,赶紧出言阻止道:"忘了老子平日里怎么教你的了?这后生未携带武器,且贸然拦车的缘由还尚未查清,怎可动私刑随意害人性命?赶紧把枪给老子收起来!"
也许是因为两侧围观的百姓愈来愈多,刚刚还一副凶神恶煞嘴脸的刘大壮,急忙上前夺下赵师古手中的盒子炮。
"可,老爷......"
赵师古满脸不甘的盯着那神情桀骜的青年,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哪儿那么多可是,滚一边去!"
刘大壮抬腿就是一脚,狠瞪了对方一眼后,转身笑眯眯的搀扶起青年,"后生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为何要贸然拦截本官座驾呀?"
待青年被刘大壮搀起,紧随其后的刘宁这才注意到,对方身上居然穿的是一套没有肩章、袖章的土黄色日式军服。
"回大人,学生名叫杨祖德,字子荫,山东潍坊人。"
被搀扶起来的杨祖德先是正了正衣冠,挺身立正向刘大壮敬了个军礼,随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学生实在是救父心切,这才万般无奈之下贸然拦您座驾,还望将军海涵!"
"将军,事情是这样......"
没等刘大壮继续询问,杨祖德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说了出来。
原来,英国人派兵去威虎山换防时,为了报复我大清的首鼠两端,骆仁廷只下令给大卫·培根放行了刘大壮麾下的‘洋枪队’,至于登州镇的绿营兵则继续被围困在招虎山的土匪窝里。
纵使总兵李安堂数次派人下山交涉,但早已下定决心让我大清吃瘪的骆仁廷,非但没有松口放这伙绿营兵走,反而开始命令炮兵用新购置而来的日产31式速射炮对山上的土匪窝进行炮击。
英国人的炮击,虽然给驻扎在山寨周围的清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但李安堂却也只能哑巴吃黄连吞下这个苦果。
毕竟双方要是真的对簿公堂了,先不提朝堂上的诸位大佬会不会杀了自己息事宁人,就说他们在没有兵部正式公文的情况下,将乳山守备私下授予贼首踏破天的行为,也够他李安堂吃一壶的了。
更重要的是,李安堂还怕自己贸然将此事捅出去,巡抚杨士骧、知府杨胜清这两个老狐狸会弃车保帅,直接将罪责推到自己脑袋上,到时候恐怕就不是丢帽子那么简单了,恐怕连小命都可能没有了。
思来想去,李安堂觉得洋人来我大清无非是为了求财,于是便派人悄悄下山联络英军主帅大卫,希望可以用银子买一条下山的活路。
要是换了旁人,花钱买活路这事八成也就谈成了,可大卫·培根这棒槌却拒绝了。
这个被骆仁廷忽悠瘸了的家伙,此刻满脑子都是什么‘他欣赏我’的古怪念头,完全没想到人家总督阁下是在拿他抗雷。
在收到对方断然拒绝买路请求的消息后,不死心的李安堂又接连派人去了数次,不过结果都一样,大卫·培根依旧不肯松口放他率军离去。
眼看伤亡越来越大,携带的粮食也即将见底,李安堂终于忍不住了。
他找到自己的亲信登州镇千总杨文炳,让对方带领士卒跟土匪一道在招虎山中找寻出路,并出山将此事禀报给巡抚杨士骧,让其想办法救自己出去。
刚接受了招安的踏破天倒也没藏私,痛快的交代了数条不为人知的逃命小道,并派遣了亲信亲自为杨文炳等人带路。
然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让李安堂万万没想到的是,大卫·培根这棒槌居然斥巨资聘请了周边的猎户,早就掌握了这几条小道的具体位置。
杨文炳刚带人走出小道,便被守在这里的英国人迎头痛击,要不是他跑的快险些被对方乱枪打死。
虽然没能逃出招虎山,但他也算是因祸得福,居然碰上了那名被嘤嘤嘤高薪聘请来的猎户。
在一番软磨硬泡、威逼利诱之后,老猎户终于被他说动,同意派自家儿孙前往济南府传递情报。
待杨士骧得知登州绿营被英国人围在威虎山内时,原本他是准备发电报给骆仁廷,求其看在清英两国传统友谊的面子上赶紧放人的。
可就在他准备命人发电报的时候,正在跟前汇报各地水利工程修建进度的沂州知府胡建枢,却将其拦了下来。
由于是心腹的缘故,胡建枢是知道恩主与李安堂、杨胜清三人间密谋的。
他觉得,现在正是杨士骧调任直隶总督的关键时刻,与其私下发电报给英吉利洋人救人在政治上留下把柄,不如借英国人的手直接除掉李安堂这个祸害。
想起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寒窗苦读、忍辱负重,杨士骧的嘴角流下了激动的泪水,最终在装模做样的叹息了几声后,掩面走回了自家后院。
身为心腹,胡建枢当然明白恩主是什么意思,于是当天下午便悄悄命人乱棍打死了老猎户的儿孙,并让人将二人抛尸于城北的小清河内。
就在杂役们抛尸的时候,正巧被刚从日本陆军军官学校学成归国,准备到陆军第五镇报到的杨祖德给撞上了。
身为一名接受过新式教育的正义青年,眼前的蝇营狗苟让他感到愤怒异常,当即便大声呵斥让杂役们停止行凶,并翻身下桥上前救人。
听到有人大声呵斥,衙役们本来还想教训一下对方,但当他们看到对方身穿小东洋军服时,顿时撒丫子就跑唯恐惹下什么祸端。
衙役们虽然是跑了,但杨祖德却在仅剩一口气的老猎户小孙子那里,得知了登州绿营被英国人围在招虎山,巡抚杨士骧不但不想办法出面解救还杀他们父子二人封口。
咽气前,那半大小子还将杨文炳的亲笔信,以及藏在怀中的十两银票交给了杨祖德,恳请对方将自己和父亲的死讯带回给祖父老猎户。
杨祖德答应了小猎户的请求,准备等过些时日待风头过去了,再南下将爷俩的死讯告知给老猎户。
毕竟他也不傻,这种涉及到顶层权力斗争的事情,岂是他这个小小的留日军校生能妄加评论的!?
可杨文炳的那封亲笔信,却又让杨祖德不得不主动卷入到这场斗争中来。
无他,就因为杨文炳是他亲爹。
至于杨祖德为何选择来威海,冒险求刘大壮这个小小的三品游击将军出面,找英国人救他父亲?
这事倒也不复杂,完全是因为刘大壮乃英吉利洋人帐下头等忠犬的名头,在山东这地界上实在是过于响亮,就连牙牙学语的三岁小孩也知道威海卫有个叫刘大壮的汉奸二狗子。
"为父拦车,倒是个赤诚纯孝之人。"
听到杨祖德乃是日本士官学院毕业的高材生,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热情的抓住对方的手蹬上了汽车,"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岂能让那些洋鬼子欺辱我大清官员!?家慈的事包在俺身上了!"
便宜老子对杨祖德亲昵的模样,让满身黄泥的刘宁直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