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夏日的一个中午,老汉陈元才扛着锄头从田地里干完活准备回家吃午饭。回家的路上,陈元才途经村委会,见门口围了很多人,于是也凑了过去。
村委会门口用支架支了块黑板,黑板上写着几行大字。陈元才不识字,其实村子里大部分人都不认得字,所以很多人都在那叽叽喳喳地议论。
其中有一个人说道:“有什么事情在广播里说一下不就完了吗,干嘛在黑板上写字啊,这不是拿我们庄稼人寻开心吗?”
话一说完,引来了其他人的一致附和。
这时,村长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干么事啊,吵吵闹闹的,有什么话不好好说啊。”
见村长出来,村子里的一位姓张的大伯对村长说道:“赵村长,这黑板上写的啥嘛,大伙儿都不认得字,劳烦赵村长给我们念念吧。”
那个姓赵的村长听张大伯说完,笑呵呵地对大伙说:“知道我为什么这次不放广播,而是写黑板吗?就是怕你们听了当耳旁风,听了不当回事,所以就写黑板了,写了黑板大家都看不懂,这不都围过来了吗?”
赵村长说完得意地笑了。
张大伯一听,就更急了:“村长,别卖关子了,快给我们大伙儿念念吧,我们还都饿着肚子,家里也都等着我们回去吃饭呢。”
村民们也都齐声地附和着张大伯:“是啊,是啊,赵村长就别卖关子啦。”
赵村长说:“好,我这就给大伙儿念啊,大伙儿都听好了啊。不过有句话我得说在前头,大伙儿听完后,一定要配合村委会的决定,大伙儿一定要、坚决要按照上级的通知要求执行到位啊。”
村民们早就等不及了,齐声地说道:“大伙儿都不知道上面写的啥,就让我们执行。赵村长,你就快念吧。”
赵村长说:“不管上面说的是啥,你们都得坚决执行。我现在就念给大伙儿听,大伙儿都听好啊。”
于是赵村长手拿一根事先准备好了的细长的小木棍,指着黑板,一字一句地念道:“接人民公社通知:为了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每个村委会从本月十一日开始,成立免费扫盲识字班。根据我村的情况,村委会决定,先从娃娃抓起。请每家每户必须于本月十一日上午八点,送娃到本村东头老姑子郭兰花家上课。”
听赵村长读完通知,大伙再一次议论开了。
有的说:“多大的孩子算是娃吗?”
又有的说:“十岁以下,五岁以上吧。”
还有的说“十一岁以上的就不算娃了吧。”
赵村长听大家伙这么一说,开口说道:“年满五岁到十五岁的都算是娃。”
“都十五岁了还算娃啊,那不要下地干活呢嘛”很多人都不乐意了。
“这是上面的规定,十五岁以内都算娃。到上课那天,我会亲自去上课现场,如果发现有哪家娃没有去上课,到时候可别怪我扣你们的工分啊。”赵村长回应道。
赵村长继续说:“你们每家每户有几口人,有几个娃,我这个做村长的一清二楚。不允许你们偷奸耍滑的啊,要是被我抓住了,可别怪我不给情面啊。”
见村长这么一说,家里面有十五岁娃的虽然心里面很不情愿,但也没有办法,只好各自散去了。
村长所说的老姑子郭兰花大约35岁左右的样子,是本村土生土长的、长大后没有嫁到外乡或者是外村去,而是嫁给了本村人的一个人家的女儿。所以郭兰花结婚以后,大家都称她为“老姑子”。老姑子是村子里面除了赵村长以外,唯一的一位识字并且还略懂点医术的文化人。
由于她家住在村子的东头,所以村子里的人还习惯叫她为“东头老姑子”。
又由于“东头老姑子”略懂点医术,平时也总给村民们看病、打针、配药,干一些医生才能干的活,所以村民们又称她为“赤脚医生”。
所谓“赤脚医生”,也只是在当时的那个年代所特有的产物或者说是名词了:一些略懂医术的人,经过当地人民公社的认可,他们可以在当地行医。平日里,他们背上药箱子穿梭在各村之间,有时遇上下雨天,由于怕弄脏了鞋子,有的人索性光着脚在田间小路上穿梭,时间久了,人们就将这些医生称之为“赤脚医生”了。
那个时候,要是庄稼户有需要看病的,就会将赤脚医生给请到家里去,为他们看病配药,而且看病的费用也不高。由于那时医疗条件的限制,一般的村子里连个卫生服务站都没有,更谈不上有医院了。所以,那时庄稼人对医疗的需求只能依赖于当地的“赤脚医生”了。
而这位被称为东头老姑子的“赤脚医生”一听到村民的招呼,就会立即背上她的药箱子赶到村民家里,可以说是随叫随到。平日里,她待村里人也是很热情的,所以大家伙都很喜欢她。每当村里要是哪家有人生病了,都会请她过来问诊。
陈元才回到家后,将刚才在村委会听来的消息告诉了妻子桂兰。
桂兰说:“萍萍才六岁还不到啊,太小了,估计就是去了也不会听得懂的,再说萍萍的户口也不在这儿,她的爸爸妈妈迟早会将她接到城里去上学的,在这儿上学的事我看就算了吧。”
陈元才说:“反正都是本村的小孩子,孩子们彼此之间都认识,离家又近,也不收费,多好的事啊。再说村长都发话了,我看还是先去听听吧,不行就回来。”
桂兰听陈元才这么说,也就不再坚持她的意见了。
萍萍听了,立即对陈元才说道:“外公,舅舅呢,舅舅是不是也要和萍萍一起去上学啊,就让舅舅和我一起去吧。”
陈元才说:“不行的,赵村长说了,十五岁以下的孩子才能去上学,舅舅都已经十六岁了,不是小孩子了,舅舅不可以上学了,舅舅还要和外公一起下地去干活呢。”
站在一旁的陈庆生听了父亲陈元才的话并没有吱声,也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第二天上午八点钟还没到,陈元才让外孙女萍萍从家里搬上一张小板凳,说是要带到老师家上课用。因为是第一天上课,所以陈元才特地将萍萍送到东头老姑子家去上课。
快到老姑子家时,陈元才和萍萍老远就看到老姑子家用篱笆围起来的大院子门头上,挂了一条大红颜色的条幅,条幅上面还有几个用毛笔写上去的大字,陈元才当然是不知道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等陈元才进了大院子,已经有很多孩子过来了,孩子们的个子高高矮矮、参差不齐,从样子上看,就知道年龄有大有小。每个来上课的孩子都从家里搬来了一张小板凳。小板凳大大小小、高高低低、长短不一,有的孩子都已经坐上去了。
在老姑子家的院子里,靠近她家屋子门口的右边支了一块黑板,这应该就是用来给孩子们上课用的黑板了。陈元才看出来,那块黑板和昨天在村委会门前的黑板一样,可能就是从村委会那儿搬过来的吧。
等村里的孩子们差不多都到齐后,赵村长开始讲话了。
赵村长说:“今天,是我们郭郢村扫盲识字班正式成立的日子。看到大伙儿都来了,甚至还有部分家长也来了,我感到非常的高兴,同时也非常感谢村民们能够响应上级领导的指示,将娃都送到扫盲识字班来上学。”
赵村长接着问孩子们:“我说娃们,你们刚才进门的时候,是不是都看到门口挂着的一条大红条幅了吗?”
孩子们齐声回答:“都看见了。”
赵村长说:“你们都知道上面写的是啥字吗?”
孩子们又齐声地回答:“不知道。”
赵村长又说:“为了能让你们认得上面的字,所以娃们必须上识字班学习,等你们学习之后,你们就能认得上面的字了。现在,在上课之前,我先把上面的字念给大伙儿听,送娃来的家长们也一起听啊,上面写的是:热烈庆祝郭郢村识字班正式成立。”
赵村长说完,站在他身边的东头老姑子带头鼓起了掌。孩子们看到老姑子鼓掌,也跟着鼓起掌来。
等到掌声落下,赵村长接着说:“以后,你们的课就由郭兰花老师给你们上,大家以后都要称郭老师。娃们都听好了啊,必须叫郭老师,不允许叫老姑子,老姑子不是你们叫的。听到了吗?”
孩子们齐声回答:“听到了。”
赵村长接着说:“下面就请郭兰花老师给你们上课,大家鼓掌。”
在赵村长的带领下,孩子们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一阵热闹以后,送孩子来上学的人以及来看热闹的人都陆陆续续的散去了,院子里只留下了郭老师在给孩子们上课。
几天的课下来,仿佛大部分的孩子对郭老师的课不太感兴趣。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萍萍跟在几个孩子的身后,一边走,一边听到其中的一个孩子说道:“我怎么听了郭老师的课就要睡觉啊,总感觉到听不懂。”
另一个孩子应和道:“是啊,我也是,我也听不懂。”
听了他们的话,萍萍心里想着,自己其实也和他们一样啊,但是萍萍并没有说出来,只顾跟在他们后面往家走。
由于这位郭老师并不是专业的老师,所以给学生讲课时难免经验不足,总之是不太生动有趣,引不起孩子们的学习兴趣。况且来上课的学生年龄层次差距太大,理解能力也有强有弱的,因此出现了不少孩子厌学的情况。
至于萍萍,也可能是萍萍太小尚未开窍的缘故吧,几次课上下来,萍萍确实没有听懂所以然。所以,对于到老师家上课这件事,萍萍表现得很不乐意,每次上课的时候不是抓抓屁股,就是挠挠脖子,要么是东张西望,心不在焉的样子,甚至有的时候,老师在上面讲课,萍萍在下面打盹,总的说来,萍萍感觉到上学就是在活受罪。
一天中午,萍萍照例搬上小板凳到老师家上课,走到老师家门口,发现还没有其它学生来上课,萍萍知道可能是自己来早了。
突然,从郭老师家大门里窜出一条大黄狗。
见萍萍是个小孩,大黄狗竟然一下子向萍萍扑来,萍萍见状,吓得拔腿往回跑。谁知,萍萍越是跑,大黄狗越是撵着萍萍不放松。萍萍终于跌倒了,大黄狗一口咬住了萍萍的左脚,萍萍吓得本能地大声哭了起来。
听到外面孩子的哭叫声,正在午睡的郭老师从家里跑了出来,见是自家的大黄狗咬了萍萍,急忙将萍萍从地上抱了起来,然后将大黄狗赶走了。
郭老师给萍萍检查了一下,发现萍萍的脚已经被大黄狗咬出血了。郭老师随即从屋里拿出了她的药箱子,给萍萍上了药。
见萍萍仍旧啼哭不止,郭老师连忙对萍萍说:“好了,萍萍不哭了啊,老师已经给萍萍上了药,萍萍没事了啊。大黄狗也被我赶走了,萍萍莫怕啊。”
郭老师见萍萍还在哭,转身回到屋里,从家里拿了块中午烧饭时锅底结下的锅巴递给萍萍。
萍萍接过老师手中的锅巴,渐渐地止住了哭声。
此后,萍萍只是在郭老师家上了一点药,后续也没做什么特殊的处理,过了一段时间,伤口也就自然地愈合了。
后来,上课的孩子们陆陆续续地都到了,萍萍虽然止住了哭,但是刚才的一幕老是在眼前晃动,至于老师上课讲的什么全然都不知晓。
上课结束以后,郭老师破例将萍萍送回了家,向萍萍的外婆桂兰说明了情况 ,并交待了一番:萍萍的脚最近不要下水,没什么大碍,都已经处理过了,让桂兰放心。
桂兰听了郭老师这样说,自然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了,只是说:“知道了,知道了,没事的,没事的。”
几天以后,萍萍的伤口愈合了,但是,萍萍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到郭老师家上课去了。
后来,外公陈元才到村委会找到赵村长,说萍萍由于在郭老师家被狗咬了,所以不敢再到郭老师家上课去了。又说萍萍不是本地人,到了上学的年龄,萍萍的父母一定会来接萍萍回去上学的,这里的学就不上了。
赵村长听了,觉得陈元才说的也在理,于是就没有勉强陈元才再将萍萍送到郭老师家去上课。
而对于萍萍来说,萍萍在识字班的学习就这样草草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