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童磨快不行了。
他即将要和其他人一样,沉沦进富江这杯欲望的毒酒,直至穿肠烂肚也醉梦不知,酣睡不醒。
我默不作声,挥手示意富江离开。
上一秒还喜笑颜开的富江发现我在指使她,立刻就拉下了脸色,哼唧了几声,随后眼珠子一转,露出刻薄的笑容。
“你不会在期盼他不会爱上我吧?”
富江扑入我怀中,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窝在我怀里,笑的魅色妖娆,垂落的发丝勾的脖颈有些瘙痒,她黑色的眼珠看着我,里面倒映着我,艳色的唇齿露出牙白和红舌,吐露出对我的诅咒。
“没有人能逃离爱我这一件事,包括你,特别的冒牌货。”
“……”
“起开,你很重。”我憋了口气,最终还是没绷住吐出了心声。
富江一下僵住了,随后恼羞成怒的推开我,边跳脚边骂人,炮语连珠一口气输出了一长串堪称恶毒的怒骂,里面甚至没有重复的词汇。
我从来不知道富江的文化造诣有这么高!
还是说对方唯独在骂人这方面具有独特的才能?
我边走神边敷衍的安抚走了她,好歹临走时不骂人了,但在踏入转角之前还是回头怨毒的瞪了我一眼,像是琢磨着下次见面给我来上一口。
我装作无辜的样子睁圆了眼睛,目送她的离去。
按照正常标准来算,富江当然不重,但这家伙怎么不想想我们两个体重是一样的,贸然被和我一样大小体重的家伙扑过来,我没吐口血都是在给她,啊不是,给我自己面子。
——
富江是人之欲,死之花。
如果没有血鬼术,童磨那家伙说不定不会中招,他没有多少欲望,虽然能够理解人之常情,但自己其实没什么感觉。
他本来不该爱上富江的,但奈何他的老板亲手制造了一只更可怕的怪物。
我的血鬼术,我叫不出它的名字,只是冥冥之中有种预感,就像我就是知道火和太阳都不能杀死我一样。
譬如一滴水消失在池塘,它悄无声息,不会溅起一点波澜,但它永远存在于池塘之内。
如果不是童磨的点出,我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才能察觉等到这滴水珠,只能懵懂的依靠本能发挥。
鬼血和富江是互相压制,可血鬼术确实能力的帮助,它和富江的蛊惑共存,可以达到压制的效果,亦可以,扩大,增强富江的能力。
没有欲望的神之子本不该流露出嫉妒痴迷的丑态,奈何他的老板亲手制造出了更加可怕的生物。
我本人对童磨没多少杀意,这家伙是有点讨人嫌,但看在他察觉到了我的血鬼术并且积极充当了稀有的教具,删删减减下来其实我还有点感激他。
那为什么还要执意杀他?
这不得不提之前,因为童磨不乐意把我的事情告诉鬼舞辻,于是为了补偿,将把其他鬼的信息告诉我。
当然还是不包括鬼舞辻,那家伙,说好听点是谨慎,说难听点就是怕死,狡兔三窟都不足以形容他,不仅明令禁止鬼谈论他的名字,住址样貌过去,只要有关他本人方位有关的一丝一毫,都不允许透露,甚至压根不相信口头执行,直接在血液里下达了诅咒。
说出来就会暴毙那种。
我知道的时候真的无语死了。
这么怕死,还到处制造杀戮,是觉得只有自己的性命尊贵,而其他人就理应充当踏脚石么?
童磨也乐,立刻和我探讨起来,这家伙好像格外的喜欢研究这些,据他所说因为不明白,所以觉得很有趣。
在他看来人类很悲哀,他们的老对手鬼杀队就是这样,嚷嚷着诛杀恶鬼,说恶鬼是造就一切苦难的源头,可是人之中也有杀人的人,也有制造苦难的人。
“这样子看,人和鬼没有两样嘛,为什么鬼杀队只追杀鬼呢?”
那家伙窝在我的腿上,理所当然的享受着膝枕,那个时候那家伙还比较正常,摇着铁扇子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我当时怎么回答来着?
哦,我当时怜爱的拍拍童磨的脑壳没说话。
这家伙,不懂啊。
很简单的道理。
因为是鬼杀害了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幸福。
因为是鬼的始祖杀害了我的父母,所以无关善恶,无关人伦,作为爱着父母,曾经幸福安宁的我来说,只是为了复仇而已。
但童磨不能理解这一点,在他看来,复仇是一件除了满足感情冲动,是毫无价值的事情。
这家伙是一个站在云端高处俯瞰人间的神子。
看似什么都懂,实际上又什么都不懂。
每当看见他清醒又懵懂的样子,我就有点同情他。不过只是一点点而已。
我是个普通人,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普通人是什么?是才能管理不了国家,思想不达大义,是每天一亩三分地,只要吃饱喝足穿暖,就会感叹人生幸福的家伙。
是寻常到能泯灭于人海,在茫茫沧海中有看见无数个这样狭小又类同的人。
所以,我才不管什么善恶,什么人鬼,关系好坏亦或者其他任何什么。
什么都说服不了我,我只是一个家被毁掉,再无归处的普通人。
让我成为如此孤独的怪物的家伙,现在正在猖獗肆意地享受他的人生,怎能让我不恨。
杀死童磨,只是在试探能不能将那家伙引出来而已。
上弦,很稀有的战力,十二鬼月分为上弦和下弦,每个鬼眼里都刻着字,代表着他们在鬼舞辻心里的序号。
要想对付蜗居在巢穴里,害怕被杀死还要出来作恶的爬虫,只能先一根根的将他伸出来的触肢斩断了。
对不起童磨。
以及,再见童磨。
——
童磨站在主屋内,手持双扇,神色平静,一双琉璃色的瞳孔里面倒影着许许多多的我。
“富江今天怎么这么热情呀。”他眯着眼笑起来,说话张嘴见露出尖锐的鬼牙,仿佛只是一场简单的询问。
我理了理衣袍,没来得及回复他,就被背后的富江叽叽喳喳的推搡开,不满意我挡在她们的前面。
花花绿绿万紫千红的富江如同流水一样淌入奢华的主屋,痴迷的占据了每一处,抚摸着七彩的雕塑和精细的工艺品,贪婪的眼珠子止不住的看向中央的拥有者。
“真有趣,富江小姐并不对钱财感兴趣,但是这些富江小姐却很喜欢?”
童磨仍笑着调侃,就像平日里站在主屋俯瞰教徒一样,揣测,模拟,推演,以此来还原那些他不能理解的逻辑方式。
我没继续由着他掌握局势,我也没什么调侃临死之人的恶趣味,简洁明了的挑开了话题。
“你知道我是为了杀你才来到这里的吧?”
童磨没有继续去关注其他富江,转头将视线移向了我,点点头承认了我的说法,
“没错,一开始我只是以为富江是来寻求庇护的,但是——”他话头一转,毫无波澜的眼睛看向我,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仍然笑了起来。
“但之后,富江小姐的血鬼术给了我很大的惊喜,当时我就察觉到了不对,怎么会有鬼压根不知道自己在使用血鬼术呢?”
“血鬼术之于鬼,就像是人之于呼吸,即使一开始太弱小使用不了,那人也不会忘记呼吸的本能。而且在这里居住的一个星期里,富江小姐没吃过人,但照样没有表现出饥饿的感觉。”
“我也体验过饥饿的感觉哦,那种本能强过理智的感觉很不好受,也很难控制呢。但是富江小姐却完全没有影响,当时都差点要以为富江小姐其实是人类了,说起来也确实很像哦,富江小姐比起鬼来说,更像个人类。”
说着说着,他突然舔了舔唇,突然又笑起来。
“说起来我之前好几次,都有一种想吃掉富江小姐的冲动,富江应该知道是为什么吧?”
“那种感情,能说是恨吧?恨不得将富江小姐活着一口一口咬下肚,想听富江小姐的尖叫和咒骂,想要这样来惩罚富江小姐的三心二意。”
童磨兴奋起来,鬼的状态突破了他那张优秀好看的脸,露出饥饿的丑态。
“可是那不是我哦,鬼怎么会对鬼产生吞噬的欲望,而且大家都是在老板手底下做事,三心二意什么的听起来好搞笑,可是脑袋里就是莫名其妙产生了这种想法,止不住的钻出来,甚至干扰到了我的思绪,好过分呢。”
“富江小姐,不打算帮我解释一下吗?”
我知道童磨很聪明,脑筋转的快,看事情也看的很透彻本质。
他没有多少感情,或者无法和外界产生感情交流,所以他大抵是唯一一个,能察觉到面对富江的强制索敌,以及自己思想前后差距的家伙。
他能猜出这么多,我并不意外。
“当然,你猜的没错,我不是鬼,至少我不能只算是鬼。”
“唉~那富江小姐是什么?另外,老板血的气息是不会骗人的哦?”
看来,童磨虽然察觉到我的能力特殊,但只当我是有所保留?
我喉咙发痒,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嗤笑了一声,“这世上又不只有他一个怪物。”
我盯着童磨瞪大的眼睛,露出冷漠而仇恨的眼神,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告诉鬼舞仕,我是富江,一个多年前被他杀死后,再度复活过来的新怪物。”
鬼舞辻可以鬼的记忆。
我想将我的意念刻入这家伙的眼神,血液,甚至于骨血里,直至传递到应该付出代价的那个人耳边。
但很显然,对于被富江蛊惑的人来说,对于敏锐的童磨来说,我将他当做传递声音的道具,是不允许出现的事情。
独占我,杀死我,这就是所有人对我的爱意。
我闭上眼睛,任由童磨的铁扇砍断我的头颅。
脑袋落地的瞬间,富江之海蜂拥而上——
鲜血迸溅,冰花化作无情的刀刃夺取少女的性命,小个的童磨冰雕出现短暂的拦住了无穷无尽蔓延的血肉之海,童磨从中暂时逃离,脸上还残留着我的鲜血。
那双琉璃折射世界的眼睛,最终还是被打碎了,里面倒灌着欲望的漆黑泥潭。
细密的啃食声窸窸窣窣的响起,血液被吞咽,肢块发出剁碎声,童磨与富江彼此之前互相吞噬。
无人注意到我重新站起,走向了房门,充沛酸麻的阳光隔着廊檐,离这不见天日的屋内只有一臂之差。
童磨几乎瞬间清醒了,闪身躲避,甚至在中途顾不上富江的袭击,被咬掉了半个脖子。
我踏出廊檐,踩在白玉石头之上,回头冁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