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说道:“赖宁的故事如今还在我们的课本里,来,大家不妨再温习一遍。听听到底是什么滋味!”
“………………”
江寒一改之前的谦虚、谦和的印象,手指叩击着桌面,如同敲击人心:
“只要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来这是美化、拔高的。这种描写,就是对赖宁的一种侮辱!”
“这种写法,是套路化的、不假思索的对领导人描写,什么风趣地说,这词都是大人和领导用词。这种语言描述,几乎成了一种模板,大家都在套路,就是没人说不妥!”
“如果把赖宁换一换,换个市委书记、省委书记,也完全成立!”
“这个描写反映了一种可怕的事实:赖宁和同学们去救火,是被拉上车的!是有组织的!是谁组织的?是大人!但是,中间却又变了调,大人们一次次把赖宁等人一次次拉走。最后赖宁还是死了!大人们你劝不动,难道也拉不动吗?”
“这篇课文,要么是假大空,要么就是大人们全都是混蛋!”
“保护儿童、爱护儿童,这是一个社会最起码的良知!这是一个民族繁衍生息的最基础条件!”
“我不明白的是,在现代文明如此发达的今天,我们的课本里居然还在宣传赖宁!让所有的少年儿童都学赖宁,这不仅仅是坏,而是居心叵测!”
“原组长别朝我瞪眼!你是不是又要扣帽子,说我不尊重英雄,什么历史虚无主义!管你扣什么帽子,我也得说。”
“宣传少年英雄,让广大的少年儿童去学习去效仿,这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悲哀!”
原长红没想到江寒发飚了,很是恼火:“你这种观念,就是受了西方思想的毒害!只要是典型,只要是英雄,我们都要宣传,正义的东西都要宣传!宣传小萝卜头,宣传赖宁,没有错!你不要被现在的西方涌入的各种思潮给害了!”
“现如今的年轻人,不喜欢过传统节日,倒喜欢过西方的节日,什么圣诞节,什么感恩节,乱七八糟的,太不像话!”
江寒转向原长红:“原组长,六一儿童节,你怎么看?”
“1925年,世界50多个个国家在瑞士日内瓦举行’儿童幸福国际大会‘,发表了爱护儿童、保障儿童福利的宣言,倡议建立儿童纪念日,英国、美国、日本等国积极响应,先后建立了自己国家的儿童节,后来统一了日期,那就是六月一日,这就是六一国际儿童节。”
“我们旧中国对此也进行了响应,那时把儿童节定在了每年的4月4日。1949年新中国成立之后,为了与国际接轨,正式定每年6月1日为国际儿童节。”
“原组长,儿童节,也是西方的节日,照您的观点,是不是该马上取消了?”
原长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设立国际儿童节,主要目的是保障世界各国儿童的生存权、保健权和受教育权,抚养权,为了改善儿童的生活。不是鼓励孩子们去牺牲,不是支持孩子们去奉献!”
“我们这个共产党人精神谱系构筑工程,还有国际传播的任务。我敢说,就这么写,传到国际社会,我们党的形象将一团糟!”
原长红听到这里又来劲了:“江寒,国际传播是国际传播,我们传播就得以我为主!我们有我们的特殊性!弘扬少年儿童的美德和事迹,自古有之,甘罗12岁拜相,匡衡少年时凿壁偷光,我们有我们的文化!不能说国际如何我们就得如何!”
江寒毫不退让:“甘罗12岁拜相,13岁就死了!匡衡少年时努力学习,长大后成了大贪官!这就是我们的文化吗?不丢人吗?”
“更为可笑的是,我们现在还有很多类似的封建糟粕仍然在通过不同渠道、不同方式传播。比如说,《二十四孝》当中的‘埋儿奉母’或者是郭巨埋儿。”
《二十四孝》中的埋儿奉母故事,在座的都知道。
说是汉代有一个叫郭巨的人,家境贫困,妻子生了一个男孩,郭巨的母亲非常疼爱孙子,自己总舍不得吃饭,却把仅有的食物留给孙子吃。郭巨因此深感不安,觉得养这个孩子必然影响供养母亲,就和妻子商议:“儿子可以再有,母亲死了不能复活,不如埋掉儿子,节省些粮食供养母亲。”
“像郭巨这种故事,居然一直在传播,郭巨竟然被当作天下第一孝子!”
“我们当然要弘扬孝文化,但是这种变态的事情,是孝吗?这也从一个侧面证明,我们在宣传某种精神的时候,总是习惯于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我们的文化向来如此。”
“原组长,你知道文化和文明的区别吗?”
江寒这一问,不仅把原长红给问住了,其他人也一时有些懵,因为文化和文明的概念都太大了,几句话说不清楚。
“我告诉你吧,知道100种酷刑的方法,叫文化。知道不能使用酷刑,叫文明。”
“如果真要用学术的语言来描述的话,文化具有地域性、狭隘性。文化,是历史性的,是对生存结构的特定表达,任何文化都会构成一个自洽的封闭结构系统。这个系统能带给共同体想象中的安全感。因此,与文明有所不同的是,文化是历史的结果,天然具有特殊性、遮蔽性,以及对抗性。”
“文明,是社会前进、是文化进化的产物。文化是族群秩序,文明人性秩序。文化是一种能被人广泛接受的普遍秩序,天然具有可拓展性。文明是新生人性的,所以它具有普遍性,这种普遍性在于它并非局限于某一族群的小传统,而是根植于全人类的大传统。”
“我们有不少人经常把我们与世界对立起来,动不动就是我们有特殊国情,绝不能随意照抄世界经验。这是混淆文明与文化的典型例子。”
“文化具有特殊性,文明具有普遍性。”
“1840年之前,中华帝国以儒家伦理安定天下,中国知识分子除了中国文化——人伦、孝道、忠君之外不知道还有其他东西,其文化的遮蔽性非常强。”
“1840年之后,中国被强行拖入现代文明大潮,立即面临着一个生死存亡的问题:由于现代文明是一种无限扩张的、无比强大的秩序,传统社会在它面前不堪一击,如果固守中国传统文化,不作出任何变革,那就只能是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