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温度一下子降到了零下。
老干部服务队的成员们都住在村民的石头房子里。
村里这些年不少人都走了,特别是年轻人出去打工了,还有的到县城做生意,还买了房子,村里空着的房子越来越多了。
石头房子里面还糊了一层草加黄泥,如果只是石头,根本没有保温作用。
大部分队员都在一个废弃的小学学校里住。
山里最不缺的就是柴火,院子里燃着疙瘩火,江寒和郑勇合、韩永庆和几个村民在火堆旁聊天。
“郑书记,作为光军县的老书记,您对现在光军县的工作怎么看,嗯,对现在的县委领导班子怎么看?”江寒问道。
“不管是工作成绩,还是领导班子,我和老伙计们的看法是一样的,是一年不如一年,一代不如一代。”郑勇合说道:“主要原因是什么呢,是公心少了,私心重了。”
“对啊,”韩永庆说道:“过去我们是挖石头,是多造地、多打粮,是修水库、兴水利。现在我们的农业之所以发展,就是那个年代打下的基础。现在,到处在挖石头,都是建厂,钱都装到私人老板兜里了。”
“你看看现在,农村几处到处都是厂矿,比过去多太多了,但是钱都让私人赚走了,农村的基础设施和环境却没有改善。”
郑勇合说道:“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县委领导没胆量。或者说是,不敢担责任,怕得罪某些人,怕丢了官帽子。”
韩永庆说道:“我们那个年代,全国大乱,我们大干,冒了极大的风险。如果不是冒这个风险,咱们县没有今天!”
韩永庆讲起了当年洪州大会战的背景。
就在大战即将拉开序幕的时候,“上面”突然派来了工作组。他们撇开县委,分头下到各公社“突出政治”去了。
一时间,什么“郑勇合光说干干干,不抓纲和线,脱轨转向不称职”的小道消息迅速传遍了全县。
但郑勇合跟往常一样,背起锤钻下乡,有人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风声不妙,你把工具收起来吧!”
郑勇合笑道:“毛主席说过,‘人类的生产活动是最基本的实践活动’,谁敢反对这最基本的活动呀!”
他来到拍石头公社,公社书记孙钊像遇到了救星,拉着他焦急地问:“他们说我‘宁愿下地流身汗,不肯坐下把书看’,是典型的‘生产党’……这‘生产党’我怎么检查呀?”
郑勇合告诉他:“你就这样说:我学得不够,干得更不够;今后要认真学,更要下大力气干!”
回到县城郑勇合与工作组发生了正面冲突。工作组给他扣上一大堆帽子。逼迫他检讨“犯了严重的路线错误”,郑勇合回答:“真革命,假革命,要到生产实践中做鉴定!”
郑勇合冒着被撤职、被处分的风险,领着县委全体委员和各级干部200多人来到这里,在乱石滩中安营扎寨,住帐篷,睡地铺,每天起五更,搭黄昏,用铁镐、铜钎治理荒滩。
群众看到干部带头大干,深受鼓舞,一队队人马从四面八方开来。
人多地少的城关、梁村等公社专门组成了造田远征大军,元旦、春节也不回家。一时,沉睡千年的荒滩上地窖成排,窝棚林立,就像是鼓角连天的古代军营。
江寒听得热血沸腾,这才真叫做激情燃烧的岁月啊。
韩永庆激动地说道:“小姜,有很多人都说,我们这帮老家伙已经不行了,还在这儿瞎蹦跶。他们说,你们过去干得好,但生活什么样?你说现在干得差,现在的生活怎么样?这完全就是违离了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观。”
“这十来年,我们县当然有发展,但这种发展是大环境推动的,整个国家都发展了,人民的生活水平都提高了。现在的班子,就不是创业的班子,是守成的班子。我看啊,恐怕连守成也守不住。”
江寒说道:“您说的很对。现在的党员领导干部,与老一辈的相比,文化提高了,境界降低了!思维活跃了,思想僵化了!视野拓宽了,胸襟狭隘了!为民干事的胆气丢失了,为己谋利的胆子变大了!”
“小姜,你这几句话讲得很好!很形象!看来,你平时也善于思考!不错,不错,你在报社肯定有前途!”韩永庆听到这里,对江寒的印象更好了。
郑勇合对江寒也很欣赏,亲自从灰里扒出一个红薯,剥好了递给江寒。
江寒实在是无法推荐,拿过来就吃。
“小姜,过去的领导干部,也不一定都像你说得那么好、那么正,也有不少野心家,到现在,还蹦跶得很欢。”郑勇合说道。
“对,对,就像那个姓王的,好几十年了,真不是个东西!”韩永庆说道。
江寒对这个姓王的产生了兴趣:“这个人是谁啊?”
“年龄大了,跟我们差不多。不说了,不说了。还是说说当前群众遇到的困难吧。还有,你不要写我,也不要写干部服务队。多写写山区农村,要是党和政府看不到,放任不管,人心就散了。人心散了,人都走了,这农村就真没啥希望了。”
江寒总算知道为什么郑勇合的事迹没有宣传出去的原因了。
焦裕禄的事迹主要是在六十年代初,现在早已家喻户晓,杨贵虽然很多年轻人可能不太熟悉,但六十年代他领导修建的红旗渠至今仍是艰苦创业精神的代表。
只有郑勇合在光军县的业绩,由于当时正值七十年代那段荒诞的岁月,不仅未能很好地宣传,反而被埋没了。
再加上郑勇合自己的低调,导致光军县的这一宝贵精神财富被忽视。
“好,老一辈的干部咱不说了。郑书记,老干部服务队,平岭村民对于县领导有什么评价,比如说书记、县长。”
想了解一个干部如何,不能仅仅听上级的,来自老干部和民间的声音恐怕更接近真实。
“贾生明嘛,会当官,很会当官。其他的,不好讲。”郑勇合道。
“那个叫江寒的小年轻说得、讲得都很好,决心也很大,但是人不靠谱,把所有的污染企业都关掉,说好说,讲好讲,他都没想一想关掉之后怎么办!”郑永合道:“还是缺乏历练,还是提拔太快,空有一腔热情!”
江寒没料到老干部们对他是这样一种评价,看来,大家对他没有抱什么希望。
“郑书记,你还不知道吧?江寒前些天出事了,被纪委叫走了,是乱搞男女关系,让人偷拍了,证据确凿。看看上边派过来的是什么人啊!”韩永庆说道。
郑勇合哈哈一笑:“老韩啊,你不会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吧?上边派过来的,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那个江寒才来几天时间,就乱搞男女关系了?肯定是让人给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