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松望进入李窑的砖瓦厂已经十天,他感到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
这里就是一个典型的黑砖瓦窑。
他不知道这里有多大,因为他的活动范围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左右不超过20米。
和他住在一个棚子里的,有十几个人,全都是智障,也说不清楚是具体从哪个地方来。
白天干活的时候,可以远远地看到还有很多人。
在另外一个地方,葛松望看到了一个十四岁的孩子,那个孩子的额角有一片黑色的胎记,没错,这是他教过的学生!
葛松望八年前分到省电视台,但是没有编制,前面还有很多人要入编,他就选择了一年的支教。
支教地点是在伏虎山的一个贫困山村。
支教回来之后,葛松望当了一名调查记者,主要任务就是调查社会热点。
和其他新闻记者不同的是,调查记者主要是挖掘负面的东西。
所谓的防火防盗防记者,防的主要是调查记者。
葛松望其实不愿意干调查记者,因为太辛苦了,台里几乎没人愿意干。
调查记者并没有普通记者那样风光,最常干的一件事就是“卧底”。
他们往往要一人兼施多重身份,为了调查清楚真相,学会看什么人说什么话,有时候为了拿到第一手的实地采访素材,还要隐瞒身份,对拍摄设备进行处理。
在一些灾害现场、犯罪窝点,调查记者还时刻面临生命危险。
一个事件报道出来之后,调查记者还会遭到被调查对象的调查,而后多方骚扰甚至是打击报复。
后来,电视台在播放新闻的时候,字幕上隐去了调查记者的姓名。
即使如此,也很容易打听出是谁在搞调查。
调查记者和家人经常遭遇一些莫名其妙的攻击。
葛松望不想干,就质问领导为什么不让其他人干调查记者,领导说,因为他葛松望长得太普通,放到人堆里没人注意,最适合干调查记者。
台领导还承诺,如果搞出来几个有深度、有影响的报道,优先解决他的编制。
葛松望这才向曾经当过调查记者的前辈请教,他们大多都挨过打、受过伤,说起来乔装打扮、深入贼窝的情景,一个个是兴奋中带着骄傲。
一个老调查记者给他看了看他当年拍摄的片子,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细节,一幕幕黑心老板的残忍,如果不是冒死拍出来,多少人要深受其害!
老前辈告诉他,做这些事,不关乎职位,不关乎薪资,每当看到真相大白、丑恶伏诛、群众流泪感激的时候,就会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骄傲与自豪,这就是调查记者的价值所在、荣誉所在。
在这一刻,才知道什么叫无冕之王。
葛松望和几个老前辈聊天,向他们请教,逐步消除了对调查记者的抵触,同时也升起了一种叫做个人英雄主义的东西。
谁不想当英雄?
但是,个子矮小、其貌不扬的葛松望从小都被人看不起,哪怕是在玩游戏,他也是被欺负的对象,英雄这个词,从来与他无缘。
恰好,暑假时,葛松望因公务跑过当年自己支教的那个乡,去了村子,见到他当年的学生,他们已经上初中了。
村民告诉他,有三个孩子不想上学了,约好了一起了去打工挣钱。
孩子们是偷偷跑的,在家里留了信,说是到地方挣到钱了就打电话回来,但是几个月了一直没有任何音讯。
后来,两个孩子跑回来了,但是腿都断了,因为受到惊吓,精神时而正常,时而不正常,说话都不照路了。
他们只知道上车睡迷糊了,坐到一个汽车站,又让人给蒙住眼拉走了。
那是一片大山,山都是直上下直的,像被斧子砍过的一样,颜色是红的。
他们被人卖给了砖瓦厂,天天干活,手都磨破了皮。
葛松望从他们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了解了大概,还听到了一个叫李窑的地方。
两个孩子总算是跑回来了,但还有一个叫泥蛋的,眼角有个黑胎记的孩子没回来。
葛松望到县公安局报案,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说李窑应该有一个大的砖瓦厂,应该有很多从外地拐去的半大孩子,其中有一个还在那里,不知道死活。
但是对方只是作了记录,态度也很一般。
村长告诉葛松望,报案没个鸟用。
这年头案子太多了,他们办案有一个基本原则:命案必破。除了命案,领导交待的案子、有油水的案子,特别是经济犯罪,他们最喜欢去干。破一个经济案子,就能得到好处。
但是泥蛋家里一贫如洗,费了半天劲救回来了,什么好处都没有,净花他们的办案经费。
村长提出了要求,能不能让电视台出面,最少能发个寻人启事之类的。
葛松望心情沉重,回到台里,领导说发寻人启事,说不定不仅救不回来人,还会害了人。
于是,葛松望就决定搞调查,终于搞清楚了,光军县真有一个叫李窑的村子,砖瓦厂已经存在多年。
葛松望做了两手准备,一方面是准备暗访机,一方面是向光军县公安局报案。
哪知道光军县说不可能,因为这个砖瓦厂规模很大,还被全县表彰为安全生产先进单位,根本不可能存在这种问题。
葛松望准备齐当,摘掉了眼镜,找来了行头,其中一双大号牛皮靴,刚好能把他的微型暗访机给放进去。
葛松望上汽车,坐到了一个人身边,这才认出来,这个人叫江寒,曾在省人民会堂接受过表彰,立过三等功。
更让他吃惊的是,自己在汽车站装疯卖傻吸引人注意的时候,江寒来到身边,认出了他的身份。
当时,葛松望几乎绝望了,这说明他的演技还不过关。
但江寒又安慰了他,说是别人也不好看出来。
看来,江寒也知道李窑,他也知道这里的砖瓦窑正在进行罪恶的勾当,也不知道他用什么方式来揭这个黑砖瓦窑的盖子。
葛松望带着双重任务,一是把泥蛋救出来,二是拍摄到足够的证据。
第七天的时候,葛松望看到了泥蛋!但他又不能和他马上联系。
泥蛋干的活是和泥,就是把黄胶泥和其他泥巴搅在一起,时不时地泼上水,赤足在里面反复踩。
葛松望也不能申请过去踩泥,因为他的鞋子里装的有暗访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