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逍逍一大早来伴山房找江寒,仍然和三年前一样,和江寒一起开着皮卡去县城上班。
此时,林逍逍的心很坦然。
江寒三年前消失之后,张全把江寒的车钥匙给了林逍逍,林逍逍开着车在县城与黄沟之间每日一个人往返。
回到黄沟村,她会跑到伴山房的茶室独自坐着,将一盏茶喝到无味,把一首歌听到无韵,把一个人想到无心。
真正见到江寒与沈芸之后,林逍逍一切都放下了。
一切都放下之后,也就淡然、泰然了。
“沈老师,这几年我一直都在用江寒的车,不介意吧?”林逍逍见沈芸出来后说道。
“哪儿会呢?要不是你开着,这车放着恐怕也废了。”沈芸笑道。
林逍逍说道:“以后江寒恐怕就要在县城和绿城之间跑了,我就蹭不成车了。我准备买一辆长安奥拓。”
上次在绿城开会,林逍逍让张全陪着她去汽车市场转了转,最便宜的是就是长安奥拓了,也得6万多块钱。
林逍逍的母亲在黄沟村这几年养得很好,恢复得不错,得知女儿要买车,当即拿出5万元积蓄。
江寒结婚了,他的皮卡车也不方便借用了。
因为江寒九点钟要赶到县委书记管少卿办公室,所以草草地喝了一碗粥、吃了一个菜卷饼就上了车。
“逍逍,让江寒开吧。你每天来回跑,挺辛苦的。”沈芸说道。
“我开吧。江寒的车速太快。”
林逍逍开着车,江寒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
“江寒,管书记这个人吧,总感觉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有些事该管的,他不管。不该管的他管得特别细。知道吧,他在三河县的外号已经出来了:瞎管、管瞎。”
“还有,你可要小心管书记,他的脾气摸不透。不知道哪句话就把他给惹着了。”
“去年管书记刚来的时候,要求副县以上领导都要包一个贫困村,要县委办主任李正方拿一个分包方案。方案的头一个就是管书记,分包的是竹园村。你猜怎么着?管书记当即把李正方的文件夹都给扔了。”
“当时是刚刚开完常委会,好几个县直单位负责人还没有走,当着这么多人,他把一个县委常委的文件夹给摔到地上。”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火。”
“后来管书记让拿来了贫困村的名单,挑了一个马老庄村。”
“管书记对李正方发无名火,其实就是在立威啊。拿县委办主任撒气来立威,这种套路其实也很常见。”
一般说来,县委书记到一个地方要想立威,就得找个软柿子捏。
县委书记一般都会拿县委办主任来立威,因为县委办主任应该与县委书记是一条战线上的。
如果县委办主任连这个都不懂,那也不用干了。
王书高离开三河县之后,市里调整了三河县的班子。
县委办主任刘庆福提拔了,任高平市老干部局局长。
县委组织部长是市委宣传部办公室主任下来的,叫刘海泉。
李正方过去是分管教育、体育、文化和旅游的副县长,这一次跨度比较大,直接成了常委,当成了县委办主任。
刚当县委办主任,县委书记管少卿训得再狠,李正方也得受着。
江寒大致明白了管少卿为什么对李正方发火。
从心理学上讲,发脾气是一种自我保护,自我保护意识强其实是源于不自信。
管少卿的不自信可能源于他的经历太单一,与张雅文相比,他处理实际问题的能力欠缺、在三河县的威信不足,他唯一的优势就是他在先进发达省份挂职锻炼了两年。
两个人的年龄差不多,都是全市出了名的年轻干部,面对张雅文,管少卿有一种危机意识。
越是不自信的人,就越是迷信。
江寒认为,管少卿之所以发火,是因为他迷信。让他分包竹园村,犯了他的忌讳。
管少卿姓管,官在下,竹在上,只能当个管事的,不好出头。让他分管竹园村,进村之后,头上再顶一片竹,不吉利。
管姓的来源之一是春秋时期的著名思想家管仲。
《韩非·说林》记载了一个故事:管仲随齐桓公出征孤竹国。春天去,冬天回,归途中迷失了道路。管仲说,可以让老马发挥作用。于是让几匹老马在前面走,队伍跟在后面,终于找到了道路。
这就是成语“老马识途”的由来。
很多人知道“老马识途”,但忽略了为什么迷路,那是因为他们去的是孤竹国。
后来,姓管的人,只要稍微有些地位都会注意这件事,尽量不与有竹、带竹的地方产生关联,他们把有竹之地视为迷途,他们把马视为吉祥。因为马能为姓管的人带路,从而把他们带出困境。
管少卿选择了马老庄村,因为村名带马,还带老,老马识途啊。
当然,这种事很少有人知道。姓管的人本来就不多。江寒还是从一个姓管的朋友那里了解到的。
江寒由此想到,管少卿用尤文龙,会不会还因为带一个龙字?
龙马精神,马如游龙,龙骧虎步,《西游记》里的白龙马……
江寒来到县委办,尤文龙已经在楼下等着江寒了。
看江寒来了,尤文龙小跑了几步,过来握着江寒的手:“江哥,三年没见,十分想念,简直是望穿秋水!”
江寒淡淡一笑:“尤主任,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你进步很快嘛。”
“三年了啊,三年不算短了。咱们两个都是大学生村官,你得允许我加快步伐追赶你嘛。”
尤文龙自从当上县委书记管少卿的秘书,心气一下子就变高了,大家都说他沾了江寒的光、托了江寒的福,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他很是不爽,暗下决心,一定要超过江寒。
尤文龙曾接待过管书记请的一个朋友,这个人是一个命理大师。尤文龙趁机让大师给他算算命,大师没有多说,给了他三个字:过江龙。
尤文龙琢磨了好长时间,联系到自己一直生活在江寒的阴影之下,这才明白了大师的意思。
过江龙,只有超过了江寒,他尤文龙才能成为真龙,才能一飞冲天。
他故意提起都是大学生村官,就是想与江寒平起平坐,淡化那段受江寒照顾的经历。
江寒当然明白尤文龙的想法。
如果三年前江寒没有离开,还有一定把握帮助着尤文龙校正一下,防止他长成了歪脖子树。
但是三年过去了,尤文龙已今非昔比。
作家莫言说过一句话:能说服一个人的从来不是道理,而是南墙;能点醒一个人的从来不是说教,而是磨难。成年人只能筛选,不能教育,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够,吃亏和吃饭一样,吃多了自然就会成长。
尤文龙跟自己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与谋,以后少来往就是。
有人渐行渐远,与你相忘于江湖,也有人缓缓走近,与你倾盖如故。
此一时彼一时,朋友不是固定的,来就来,去就去。来来往往,熙熙攘攘,这才有了人生路上的滚滚红尘。
尤文龙把江寒领到县委书记办公室,带上门出去了。
江寒喊了一声管书记好,管少卿抬了一下眼皮说:“坐吧。”
江寒也不客气,到沙发上坐下。
管少卿看着一份文件,余光观察着江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半个小时过去了,办公室里没有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