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板说的有两点我不认同。第一，德国等西方发达国家不仅仅出现了技工荒，普通工人也极为缺乏！第二，你说贫穷落后地区来的劳动力素质低下，这是一种错误观念！”
“因为西方发达国家把低端的制造业往我国转移，造成了我国沿海地区的用工不足，这才导致了中西部地区劳动力的流动。”
“我想再次强调，中西部地区的劳动力向东南流动，并非是逃荒要饭，而是市场驱动下的自然选择。”
“最早从中西部流出的农民工，都是当地有见识的优秀分子！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受过工业化训练和工厂化熏陶的农民，是最容易成长为高级技工和大国工匠的一群人！”
“他们能来到南粤，你们就好好珍惜吧！”
这个老板颇不服气，对江寒的话也提出了质疑。
江寒说道：“最早出来打工的农民到南粤，我把他们叫做孔雀东南飞。他们一是有见识，二是有底子。这个底子，就是作为一名产业工人所需要的纪律观念、团队意识和基本技能。我国工业发展过程中的两次浪潮，培育和催生了半工半农的群体，这个群体数量庞大，在河洛省，保守估计数量有100万之多。”
“第一次浪潮，是三线建设。因为中苏关系恶化，老美在东南沿海策动湾湾发动战略攻势，从1964年起，国家所有的机械制造、军工制造、电子、化工、精密仪器行业的大厂以及部分研究机构，逐步迁入中西部山区。”
“从1964年到1980年，这十六年，贯穿了三个‘五年计划’，中西部三线地区的13个省和自治区获得了国家2052亿元的巨额投资。”
“那时，国家提出一个口号，备战备荒为人民、好人好马上三线！”
“400万干部、工人、知识分子、解放军官兵，打起背包，跋山涉水，来到中西部的大漠荒野、高山深峡，风餐露宿、肩扛人挑，用他们的血汗和生命，建起了无数个大中型工矿企业、大专院校和科研单位,这就是：三线厂。”
“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三线企业为中西部地区的快速工业化做出了特殊贡献，也从工农融合、结合当中培养了一大批产业工人的后备力量。”
“如果没有三线建设，很难想象我们如今的工业化进程。”
“但是，历史条件发生了变化，三线企业逐渐没落，有的由军转民，从深山沟搬进了大城市，在当地留下了一大批工人。”
“这也为后来乡镇企业的蓬勃兴起创造了足够的物质条件，奠定了坚实的人力基础。”
江寒讲到三线厂建设的时候很是动情，如果不是三线厂，中西部地区根本没有机会实现工业化。
单纯指望市场的力量，不沿边、不靠海的广大中西部地区不可能有后来的发展。
中西部地区后来能够从外地招商引资成功，最重要的基础还是当地有一些三线厂，拥有不少现成的厂房，还有不错的道路等基础设施。
“第二次浪潮是改革开放后乡镇企业的异军突起。”
“1984年中央4号文件把过去社队企业的名称改了，叫做乡镇企业，充分肯定了家庭办和联户办企业的存在。1984到1988这五年年是乡镇企业的高速发展期。”
“中西部地区乡镇企业为什么能够快速发展，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有三线厂建设留下来的老底子。”
“1988年以后，由于区位、市场、规模、技术等因素，中西部乡镇企业开始走下坡路，大量的企业倒闭，大量的工人失业，半工半农的群众又回到了农村务农。”
江寒继续讲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乡镇企业都是我国经济发展史上不可磨灭的一笔。
继“包产到户”之后，发展乡镇企业进一步解放了乡村生产力，推动经济步入增长的快车道。在整个国民经济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向的过程中，乡镇企业充当了马前卒与先行探路者的作用。
“中西部地区的乡镇企业，承接了三线厂锻打和培训的半农半工群体。乡镇企业这种离土不离乡的模式，让当地更多的农民熟悉了工厂生产和初步的工业流程，产生了大量工人。从这个维度看，乡镇企业又承担了类似职业技术学校的教育培训功能。”
“中西部地区乡镇企业的衰落，也并非全是坏事。这种情况，恰恰为沿海经济发达地区的发展提供了充裕而合格的劳动力！”
“这些首先从中西部流出的劳动力，恰恰是经过了两轮工业化大潮洗礼和培训的特殊群体！”
“东方风来满眼春，我国经济的发展，绝对不会是南粤省的一枝独秀！”
“可以预测的是，其他省份会出台更好的条件，吸引你们所说的盲流到他们那里去。不仅仅你们邻近的省份，中西部地区也正在加大招商引资力度，优秀工人的回流必然成为一种潮流。”
“南粤如果不转变陈旧的思想，盲目自大，那么领先者一定会变为追赶者，标兵变成追兵！”
刚才提问的老板似乎一心要找回面子，大声说道：“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这些农民工的素质不错。一旦他们真的流向别的省份，或者是卷铺盖回家，我们南粤也不怕。因为我们还有大量农村人，中西部的走了，我们本地人补上！我们完全可以自力更生、内部挖潜！”
任仲复的精神一振，没错！
外地人走就走了！
南粤省这么多人口，还怕找不到打螺丝钉的流水线工人？
江寒微微一笑，把话筒拿起来：“这位老总，你知道南粤省的农村人口有多少？”
老板拿起话筒，又放下了，他只知道南粤的总人口，但真不知道农村人口到底有多少。
江寒在仲山大学就读时，专门对南粤省的经济与人口变动做过研究。
“我告诉你吧，前年南粤省农村人口是3892.51万，农村人口的比重是32.25%。”
“全国的农村人口占比达到69.21%。这是什么概念？就是说南粤省的农村人口占比极低！”
“你们现在的占比充分说明，你们农村人口中能够进入城镇的基本上都进了！”
“你们这个比例再减小的话，农业还搞不搞了？农村还要不要了？”
“你想自力更生、内部挖潜？”
“我告诉你吧，无劳力可生，无潜力可挖！”
数据就摆在这里，数据最能说明问题，江寒的话让老板再也无法反驳了，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得尬笑一下回到原位。
秦怀礼高兴极了，江寒这小子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说江寒口才有多好，倒也未必。
单纯的口才好，只是技巧而已。而技巧在专业领域面前啥也不是。
江寒之所以大占上风，主要是因为他不仅专业，更是因为他用数据说话。
因为心中有数，所以心里有谱。
从这个老板提问的架势来看，恐怕《经济新观察》和EMBA学员早就串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