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已处处挂满素镐,从主子到下人,无一不披麻戴孝。
沈老夫人端坐正堂,满头银白,齐眉戴着一条玄底素纹抹额,双眸紧闭,手握拄仗。
底下坐着的一干人等无不赤红眼眶,偷偷抹泪。
唯柳氏抱着尚不懂事的沈云澜。
沈明义坐在椅子上,抱着双手,穿着一身素白,时不时的长叹一口气。
“大哥的尸身,还在北境呢。”他望着堂上的沈老夫人,默默说道。
沈老夫人却始终没有睁眼,只是握着手杖的手微微抖了两下。
厅中一片死寂,只偶尔有一两声啜泣的轻响。
一直未开口的沈云瀚突然道:“祖母,我愿前往北境,接父亲回家。”
高氏听见这话,眼眶微微酸涩,想要落泪,生生忍住了。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没有言语。
单二太太只是叹气,却不说话。
沈明成一走,沈明义便算是家中长辈,可他是个扶不起来的,莫说要去北境走一遭,即便是出一趟京城都难。
他的两个儿子更是不必说了,都还是孩子。
整个将军府,竟也只有沈云瀚一人合适。
可高氏刚诊出有了身孕,沈云瀚又是个肩不能扛的书生。
他虽出身将门,却没习过武,此去北境,路途遥远艰险,越是靠近北境越是危险。
听说北境边关已有好几座城池被掠,常有蛮人出入境内,若是一个不好遇上这些蛮人……后果不堪设想。
沈云瀚见祖母不应声,还要继续说话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丫鬟,禀说沈稚回来了。
沈老夫人的面上这才有所松动。
她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底此时盛满了悲痛。
不一会儿,沈稚走了进来。
她已换上一身孝服,满头青丝只用素银簪子挽住,面容憔悴素白。
屋里众人见她进来,都站起身。
“大姐。”沈云瀚出声唤道。
沈稚想冲他笑一下,可她扬了扬唇角,却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你们都下去吧。”沈老夫人忽然开了口。
她想单独与沈稚说话。
柳氏等人便带着孩子退了出去。
只有沈老夫人一人时,沈稚才终于无需伪装。
她的肩膀几乎是立刻便垮了下来,连她走向沈老夫人的那几步好似都有万丈远。
等她好不容易走到沈老夫人跟前,腿下一软,径直跪了下去。
她趴在沈老夫人的膝上,过了一会儿,一道隐忍的,悲痛的哭声才缓缓响了起来。
沈老夫人眼眶含泪,抬起颤抖的手,一下又一下的轻轻抚摸着沈稚的脑袋。
她说不出安慰的话,因为她的内心一样悲痛。
自秦宜淑死后,沈明成没有一日是真正高兴的。
十几年过去了,他终于可以解脱去见他真正想要见的人了。
“祖母……”沈稚趴在她的腿上,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该恨他的……我本来是恨他的……”
十几年如一日的冷眼相待,看向她的眼神里永远都是厌恶与冰冷。
沈稚以为自己早就对父亲没什么感情了。
可是……为什么听到他死去的消息,她还是会这么难受?
“你是该恨他。”沈老夫人眼中的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少时他不曾给予你父亲的温暖,如今又撒手而去,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可尽管如此,沈稚在这一刻,还是对他恨不起来。
他死在了北境,一个那么冷的地方。
祖孙俩几乎是抱头痛哭。
可沈明成的尸身仍在北境,容不得他们一直沉浸在悲痛中。
沈稚哭过以后,便强迫自己恢复理智,然后询问起该由何人去接父亲回来。
“云瀚倒是提了他去,可他那娘子才刚有了身孕,且北境战况又紧,他不会武功,即便带着护卫去,只怕一路也艰险无比。”沈老夫人擦着眼角的泪,沙哑着嗓音道。
沈明成走后,沈云瀚便是家中主事的人。
沈明义自不必指望,也指望不上。
沈云澜还年幼,对父亲的印象甚至不多。
若沈云瀚在去的路上出个什么意外,那么将军府才真的是要垮了。
思来想去,竟没有一个合适的人。
就在沈稚与沈老夫人踌躇之际,有丫鬟从外面走进来,轻声禀道:“镇北侯来了。”
江羡从宫中回来了?
他定然也在宫中得知了北境的事。
不知为何,听到他的名字,沈稚的心都莫名安了几分。
她拿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不多时,江羡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眉眼发梢都沾染着一丝水雾,衬的眉眼越加凛冽。
“下雨了?”沈稚下意识地问。
“下了点小雨。”江羡走上前,先向沈老夫人行了礼。
外面细雨绵绵,屋内的人沉浸与悲痛中,竟也没察觉。
“先坐吧。”沈老夫人微微颔首道。
“我是来辞行的,话说完便要走。”江羡却道。
辞行?
沈稚心头一怔。
“沈大将军在边关以身殉节,虽身死志尤在。边关蛮子趁着将军身死,帅铁骑攻下城池无数,边关百姓苦不堪言,陛下命我即刻领兵前往北境支援,迎回大将军遗体。”
江羡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眉眼坚毅,面庞凌冽。
沈老夫人怔愣着,苦笑一声:“到最后,竟还是需要你去替我们迎回他。”
“江羡……”沈稚开口,想要说什么,可话未说出口,却被他打断:
“抱歉,我又要食言了。”他平静着说道,可看向她的眼神里却带着歉疚。
他明明才向她保证过,可才过去没多久,便又要将那承诺抛之脑后。
沈稚心疼地几乎无法呼吸。
她张了张嘴,几乎是哑声问出这句话:“你为什么要去……?”
她知道,他明明可以不去的。
可死在北境的人,是她的父亲。
只因这一点,他就一定会去。
可他身上的伤都还未好,就要跋涉千里去北境那样的地方。
他究竟……有没有想活着回来?
“边关之祸未除,我心始终难安。”江羡垂下眼,“沈稚,不光是为了你的父亲,还为了边关百姓,我都必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