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王姑姑,宣长宁也没了睡意,拉着岁杪像是个好奇宝宝一般问东问西。
雍王妃是宣常珠的外祖母,这个她知道,但:“岁杪妹妹,什么是清河宴?”
诚然宣长宁年长岁杪两岁,但被一张如此稚嫩的脸喊妹妹,岁杪也依旧不由觉得耳朵一热,适应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从十年前开始,雍王妃每年的四月中旬或是下旬,便会在丹穴山山腰举办一次以赏花为目的的清河宴......”
大朔民风开放,没有什么男女三岁不同席的规矩,对女子也是足够的尊重,女子若是有抱负大可如男子一般考取功名。
即便是嫁了人之后夫君不忠不孝或拳脚相向,婆母为老不尊行为不慈,事实清楚明白,便可携带证据上告府衙申请和离,之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清河宴就只是赏花吗?”
宣长宁疑惑道:“单纯的赏花怎么会年年都办,还经久不衰。”
她不知道,大户人家的要遵守的规矩多,平时娱乐项目也少,抽空赏个花踏个青已是难得,哪能像她一般天天无所事事野在山林里。
果然,岁杪继续道:“还有一些姑娘们的才艺表演,或者是男子之间骑马射箭之类的竞技,最后的赢家都是有彩头的,自然不是单纯的赏花。”
“要知道清河宴去的都是世家名门的青年才俊,姑娘家脸皮薄,平日里也不怎么出门,适婚的男女正好借此机会各展所长,光明正大的相看一番,若有情投意合的,各自家长也都在场,两厢一合计便可定下婚事,若有谁家公子看上谁家姑娘,或是谁家姑娘看中谁家公子,也会托雍王妃做个中间人探探口风。”
“那不是变相的相亲大会么?”
宣长宁瞪圆了眼睛,已经能想象到一大群莺莺燕燕齐争鸣,无数七尺男儿比肩迭踵的景象,没想到城里的人这么会玩,相个亲还有这么多花样。
“说相亲也没错,运气好的话还能见到宫里的贵人呢。”
岁杪刻意压低了嗓音小声道:“现下东宫的太子殿下与三皇子殿下皆未娶妻,前不久后宫娘娘们要去参加清河宴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京城,各家族中有适婚女子的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都铆足了劲要在清河宴上一鸣惊人呢。”
宣长宁眼睛闪了闪,她要办的事需得进到皇宫里才行。
然,流云探过之后说:皇宫内层层守卫密不透风,云台更是阵法机关加持,无论是硬闯还是暗中溜进去皆是下下之策。
要想名正言顺的进宫,那些娘娘或许是关键......
宣长宁有为报恩牺牲自身的决心,她亦能保证事成之后功成身退,却不能拿宣氏一族的命去拼。
可她要办的这件事原本就小不了,必须将宣氏从中摘出去才行,若不能就必须做的隐秘,绝不可以暴露。
再或者耍耍嘴皮子功夫让明朔帝主动交出来?
怎么可能?!
宣长宁摇摇头将这离谱的想法甩开。
忽然她有些后悔认亲的举动,即使当初没有正规路引回不了京城,她也不该想着借助宣氏达到目的,宣侯于她有着生育之恩,还有长达五年尽心尽力的照顾之情。
一朝归家,她不想着如何报答,眨眼却要将他们推向万丈深渊,这是何等的恩将仇报。
庙堂之上常有人说忠孝不能两全,到宣长宁这里同样适用,只不过忠心的君王换做有救命及养育之恩的老东西。
心中酸涩无语凝涩,宣长宁叹道:“莫非真应了那天道,得毕生所不能得,必是昭昭罪孽满地尸骨,何其可悲。”
岁杪听得莫名,只当她是怕了来教养的嬷嬷,随即宽慰:“大姑娘不必忧愁,张嬷嬷是京城有名的教养嬷嬷,奴婢见过她,是个很和气的人。”
宣长宁不置可否,这件事她原本也没放在心上。
此时正伸长了腿,将手缓缓从腰间落下,做出个自认很妩媚,实际却没有美感且很僵硬的滑稽动作,还刻意抿着唇夹着嗓子问道:“岁杪妹妹,你瞧我这样的姿色,竞争太子妃或则三皇子妃有几分胜算啊?”
说完还不忘抛个自认很无敌的媚眼。
“奴婢......奴婢......”岁杪石化在地,怎么才能在不打击大姑娘的情况下,劝她放弃这样的想法呢?这么多年的经验积累,竟让她一时无法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回。
“算了。”宣长宁也不为难她,洒脱一笑:“你不说我也知道希望渺茫。”
这条路走不通她就换一条路走,若实在没有路现踩一条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她也不急,老东西等了那么久也不会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还有,以后在我面前你不要自称奴婢了,就自称我吧,听着自在一些。”
岁杪刚松了一口气,又惶恐不安的跪了下去,险些要哭出来:“奴婢是哪里做的不好,还是哪句话说错了?还请大姑娘明示,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保证下次再也不犯!”
“你想哪去了?”宣长宁哭笑不得,连忙将人扶起来:“你很好,知道我不喜欢人多,便没有安排人进屋子,以后的日子,我还得仰仗你呢。”
“那是为何?”
为何?
可能是岁杪在院子里厉声呵斥议论她身份的丫头们。
也可能是有人肆无忌惮要闯她闺房之时岁杪的英勇维护之情......
短短两日,侯府的人情世故她感受了个遍,也将岁杪的维护之恩记在了心里:“府中的人除了祖母和父亲,只你是诚心待我,我这个人从不无缘无故承别人的恩,以后你就是自己人了,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哪些事做得哪些事做不得还需你从旁提醒我,当然了若是有谁欺负了你,你便告诉我,我帮你揍她,我打架可厉害了!”
说着宣长宁还象征性的扬了扬拳头,以证实话里的真实性。
岁杪被说的一愣一愣的,回过味儿来才惊觉这是大姑娘在同她交心,当下感动得热泪盈眶。
她们做下人的改变不了自己的出生,只盼着能有个好伺候的主家,平平安安度过一生,死的时候能全须全尾的入土,岁杪何其有幸年幼时遇到宣老太太,又何其有幸在此时遇到大姑娘。
眼瞅着她豆大的泪珠子一颗一颗往外落,宣长宁手忙脚乱的拿衣袖去擦:“你别哭啊,不就是让你改个称呼吗?也不难吧......”
“可是......可是不能坏了规矩。”
原是个死守规矩的丫头,宣长宁退了一步:“或者咱们私底下的时候不要自称奴婢,我听着实在别扭。”
“可是......”
宣长宁打断她,无可奈何的祭出大招:“别可是了,你看我是那守规矩的人吗?”!
这样的语气让岁杪破涕为笑,险些吐出个鼻涕泡泡,羞涩的点头应了下来,并暗暗发誓,将来必定为大姑娘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承载她的命运齿轮也在此刻开始转动,后来的岁杪改头换面四海为家,成了江湖上有名的青衣侠客,一生都在寻找宣长宁的下落,此为后话......
“呀!”
宣长宁脑子里灵光一闪,懊恼的拍了拍额头,是说怎么总觉得有件事忘记了:“府中饲养马匹的地方在哪里?”
岁杪被吓了一跳,指了指后院的方向:“在老爷的书房后面......”
话音未落,宣长宁像一阵风似的飞了出去,还不忘卷走桌案上未动的糕点。
大户人家家大业大,有爱好饲养马匹的都会在宅子里修建自己的马场,安国候这样的军侯人家自然也不例外。
说是在书房后面,实则过了书房还有一条长廊,一个人工湖,几座假山......
宣长宁算是真切的感受到侯府的家业究竟有多大了。
眼前的马场竟然有重云观前的场地一半大,整个围成了一大圈,十几匹马并排跑都还宽裕。
宣长宁一眼便看到独自躲在角落的白龙,显得弱小孤单而无助。
只是显得而已!
那些高大威猛的战马即便与白龙隔得不远,个个皆是战战兢兢的模样。
白龙也看到了宣长宁,撒开脚丫子一路狂奔,瞬间来到她跟前,用头亲昵的蹭着她的胳膊。
这一举动险些惊掉那群战马的下巴。
是谁一来就要抢最好的地盘睡觉?
是谁要吃最精致的草料?
又是谁在挑起事端后将它们一群英勇善战的名驹一一打趴下?
谁来告诉它们,此时这个一脸谄媚之象,且在撒娇的白毛是谁?
赤兔老兄诚不我欺,它果真是个表里不一的马。
“看来你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啊。”
白龙低鸣一声,言下之意:哪里哪里全靠同行衬托。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是吧?我就慢了一步没管束你,你就要放飞自我欺负别人了?亏我给你带了好吃的糕点,现在你休想吃到。”
宣长宁从怀里拿出糕点作势要扔,白龙立刻放低了姿态讨好似的嘶鸣两声: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那你保证不再惹是生非。”
一群战马幸灾乐祸的看着它吃瘪的模样,一扫战败的耻辱,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
白龙看了眼诱人的糕点,阵阵清香扑鼻而来,最终还是举起右蹄向天长啸一声明志。
“这才乖嘛。”宣长宁满意的顺着它头上的鬓发,将手中的糕点递了出去。
白龙三两下混囵吞完,见宣长宁居然趁着他没注意的时候,安抚其中一匹看起来伤得比较重的黑马,瞬间垮了脸。
“以后我会不定时过来,他要是还敢欺负你们,只管同我讲,我绝对不护短。”
她居然还去安慰别的马,究竟谁是自家人啊?!
黑马感受到一道不善的视线,故作亲昵的将头凑近了宣长宁的脑袋。
不出所料的沉声低鸣,是白龙警告的意思。
宣长宁可不惯着他,转身严肃的瞪了白龙一眼,后者立马作出一副乖巧的模样,变脸堪比变天还快。
闻讯而来的宣司辰一脸错愕的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他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平静的接受,发生在长姐身上的任何事了。
战马可不是普通的马,天生警觉性强不会轻易让人近身,可宣长宁就这么大喇喇的在马群里站着,一群威风凛凛的战马围着她低鸣,似乎诉说着委屈的模样。
身后跑的气喘吁吁的养马小厮立马大声指控:“就是那匹白色的马,把咱们家的战马都给打了,大公子你看看,每一匹身上都带了伤。”
宣长宁面上一热,又挂起她招牌的月牙笑歉然道:“实在对不住,我......”
白龙倒也硬气,不等她说完便挡在她面前,一马做事一马当的架势。
宣司辰嘴角抽动了一下,艰难问道:“长姐,白龙究竟是什么品种?这么多久经沙场的战马,居然动不了它一根毛发?”
这多少有点离谱了,可发生在长姐身上似乎又很合理。
尴尬的笑了笑,宣长宁不动声色的将手伸进了白龙头顶茂盛的鬓发里,手指触及如同蚊子包的软肉,有意无意的来回摸索着并未回答......
“赤兔呢?”
“对!赤兔呢?”小厮被大公子问得一愣,着急忙慌的开始喊。
马棚的位置传来一声低鸣,赤兔像是刚睡醒般懒洋洋的站立起身茫然四顾,仿佛在问:叫我干嘛?
他是唯一身上没有挂彩的,白龙也十分友好的过去寻它,两匹马耳鬓厮磨,看着看着宣长宁有些不对味儿来。
“赤兔是公马还是母马?”
为何会有此一问?
宣司辰莫名看她一眼老实答道:“公马。”
“......”宣长宁摇摇头,捶胸顿足:“真是作孽啊,我家白龙也是公马!”
啊这!!常年混迹烟花之地的宣司辰回过味儿来,满脸的一言难尽,拉着仿若老父亲般痛苦的长姐扬长而去。
二人离开视线好一会,现场的战马才后知后觉发现:那个女人居然能听懂他们的语言?
宣长宁内心:惊不惊喜意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