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见面会落下帷幕,侯府也没有晨昏定省的规矩,宣长宁除了偶尔去宣老太太的长寿堂陪着聊会天,其他时候都呆在南苑中无所事事。
岁杪是个十分能干且有主见的人,几日相处下来也大概摸清了宣长宁的性子,知道她不是个喜欢被伺候的人,是以侯爷与夫人送来的几个丫头并着新采买的几个粗使丫头,都被她安排妥当,且严厉禁止不准靠近大姑娘的闺房。
她们人是没办法靠近,但议论的声音硬是飘进了宣长宁的耳朵,她也因此才知道为何宣常珠一见到她会有莫名的敌意......
话说南苑这个地方早就被宣常珠看中,一直想要住进来。
她都已经预想好了要怎么布置院子,谁曾想半路冒出个宣长宁截胡了,她求了父亲母亲,又耐着性子哄了宣老太太许久,仍是徒劳无功。
自幼受尽宠爱的宣常珠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气之下干脆离家出走,去了另一条街上的外祖父雍王家。
若不是母亲催得急,劝她不要因小失大,虽然暂且不知道这个“大”是什么,她又不愿表现得那么小家子气,高傲如她,若传出去同自己的姐姐争一处院子,岂非让人笑话。
此时金华荣的院子里,无精打采的宣常珠趴在桌上,有意无意的拨弄着桌案上的糕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宣常珠长得美艳清冷,不说话时仿若圣洁的仙子一般高不可攀,对外皆是淡淡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
京城曾有公子哥儿豪掷五百两白银开设赌局,赌的便是谁能博得这位清冷仙子一笑,如今赌金已累积到三千两,依旧无人有那个本事领走。
但她也才十五岁,在最信任的亲人面前,依然会流露出小女儿的委屈姿态:“南苑我早就看中了,爹爹也是知道的,可还是给了她。”
“娘,那人回来了,爹爹与祖母是不是就不疼我了。”
看着女儿这副模样,金华荣的心都快碎了:“珠儿莫担心,凭她是何人也抢不了我女儿的宠爱。”
“娘,您别怪女儿说话难听,您在侯府虽是说一不二,祖母也从不为难您,可爹爹的心不在你身上,这些年你们相敬如宾,更像是约好搭伙过日子的亲人,根本没有任何感情。”
金华荣讶异于女儿观察如此甚微,且能一语中的说明他们夫妻的问题,心中既震惊又欣慰,虽恼怒她将话说的如此直白,但也说不出半句辩解的话来,一时有些愣神。
“娘,您是没看见爹爹看她的眼神,像是什么重要的珍宝失而复得一般,以前听他们说父亲最爱虞氏我还不信,现下却是不得不信了。”
“娘又何尝不知......”
宣齐什么都好,在外给她足够的尊重,在内给她最大的权利,可谁又知道这个日日同她睡在一张塌上的夫君,午夜梦回唤的尽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她还只能当做不知,个中酸楚只得自己吞下。
金华荣时常宽慰自己,她已将整个侯府牢牢拽在手中,过的日子顺风顺水,总不能这辈子什么好事都叫她占全了吧,既然得不到夫君的心便也不再强求:“娘亲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但珠儿你不一样,你将来可是要做皇后的人......”
秋娘被她的话惊得吓了一跳,赶忙退出屋子,将外头忙碌的下人支走,自己则守在门外,目光如炬盯着四周,严防有人趴墙角偷听。
宣常珠一脸错愕的看着金华荣,眼神似乎在说:娘亲你是不是疯了?这样的话也是随意可以说的吗?
“珠儿你听娘亲说,当年侯爷上交兵权时,皇帝陛下给了一个承诺,将咱们家的女儿,也就是你定给了未来的太子。”
看她一脸正色不似作假,宣常珠内心忐忑斟酌道:“可有明确诏书?”
“这个倒是没有,是他们二人私下密约。”
宣常珠明显松了一口气,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紧张,大约是她并不心悦于东宫太子,也不稀罕什么太子妃的位置,她早已心有所属,那个人风流倜傥温润如玉,笑起来更是邪魅迷人动人心魄......
“既是密约母亲您又如何知晓的?”
“自然是你父亲同我说的,待你及笄之后赐婚的旨意定会下来。”
“娘,您别忘了,如今爹爹可不止我一个姑娘,我前头还有一个呢。”
金华荣心里一咯噔,强烈的不安再次袭来,但嘴上依旧不肯承认:“你爹还有个姑娘没错,可她都多大年纪?二十岁的老姑娘了,瞧她行礼时不伦不类的模样便知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野丫头,拿什么同你比,皇家怎么可能选这样的人娶进门,还不够丢人的。”
这话有没有宽慰到宣常珠不知道,她自己说完倒是宽慰不少。
“下月你外祖母不是要在丹穴山办一场清河宴吗?咱们便将那宣长宁一同带去。”
宣常珠不解的问道:“为何要带她去?外祖母一年一度的清河宴,宴请的对象非富即贵,今年宫里的几位娘娘早早便说过得空也会来,您如此不喜欢她,为何还要给她机会露脸?”
“都说你聪明早慧,怎么关键时候就犯蠢。”
虽是指责的话,金华荣的表情却难掩宠溺:“你想啊,后宫里的娘娘们平时宫门都不怎么出,为何会无缘无故的说要参加清河宴,这是往日从没有过的,怕是陛下已经提过太子同你的婚事,她们想借此机会来相看一番。”
宣常珠仅此一提醒迅速反应过来,清冷的脸更加冰冷了,偏偏金华荣沉溺在自己的遐想之中恍若未见,自顾自的说话:“明日我便去请示老太太,她老人家巴不得昭告全世界自己有个失而复得孙女,侯爷也定不会反对。”
宣常珠垮着脸,漫不经心道:“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祖母与爹爹自会寻个好嬷嬷手把手教她规矩。”
“这么短的时间,那丫头即便是有心学,骨子里携带的乡野粗俗毛病却是改变不了的。”金华荣十分不满女儿这副泼她冷水的行为,冷着脸道:“你就听娘的,到时候有她的陪衬,宫里的娘娘自是对你赞不绝口,她们对你满意了,陛下对你也就满意了,这桩婚事便十拿九稳了。”
金华荣这边厢正暗自得意于自己精妙的算计,那边厢宣常珠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桩婚事她没兴趣,但也不想让宣长宁捡了便宜,若能趁着清河宴搅黄了也未尝不可,此事需得慎重计划,否则不小心砸了外祖母的宴会,丢的可是两家人的脸。
翌日一大早,尚在睡梦中的宣长宁被岁杪叫醒。
“大姑娘赶紧起了,老太太房里的王姑姑来传话了。”
被强行拉起来的宣长宁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整个人轻飘飘浑浑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夕。
她也不知道为何在自己家中还不能睡到自然醒了,亡山就没有这样的规矩。
岁杪也是个内心极度强悍的丫头,面对这样不靠谱的主子,依旧能凭一己之力给她穿好衣裳梳好妆发,其过程如何艰难自是不必说,但好在她做到了,且做的很好。
门房等了许久的王姑姑面上没有丝毫不耐的神色,昨日她例行休沐去了郊外的庄子上,没能见到大姑娘本人,今日一见就像是看自己孙女一般,由衷的喜爱。
大姑娘身材娇小五官精致,圆圆的脸水灵灵的大眼睛,笑起来弯成了月牙,瞧着就让人心生欢喜,虽然晒得有些黑了,但丝毫不影响她皮肤的水嫩,看着竟比二姑娘还要显小一些,再也不是当年那副脸色蜡黄骨瘦如柴的孱弱模样。
“王姑姑莫怪罪,大姑娘是跟着大公子骑马回来的,昨儿夜里同老爷说完话回屋便又躺下了,奴婢想着一路上奔波劳累定是辛苦的,左右无事便想让她多休息一会儿。”
主子不靠谱,丫头就必须支棱起来,岁杪的这个解释中规中矩,王姑姑听了满意的点点头:“无妨,老太太说了,姑娘嫁人之后便要几十年如一日的恪守婆家规矩,趁着还在自己家中放松些也没什么,我将老太太的话带到便让大姑娘再去睡一会儿,过几日怕是没有那么轻松了。”
岁杪见自家姑娘傻笑的模样,终是没忍住在她腰间轻轻捅了一下,宣长宁怕痒,瞬间清醒了几分。
“这是老太太房里的管事姑姑,王姑姑。”
受到对方善意的目光,宣长宁也不吝啬的甜甜一笑:“王姑姑好。”
“哎!”王姑姑爽快应下,跟着笑开了花,大姑娘果真是讨人喜欢的。
“老太太让我来知会您一声,过几日便会请张嬷嬷来教您一些规矩,趁着这几日好好休息放松放松,到时候可要认真学哦,不要辜负老太太的一番心意。”
“为何突然要学规矩?”
王姑姑思索了一下,老太太也并没有要隐瞒宣长宁的意思,于是道:“说是为了四月中旬,雍王妃的清河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