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朔一百六十三年四月初五,明朔帝册立五皇子元泽为东宫太子,朝中持续十数年之久的“三子夺位”之争落下帷幕。
清明刚过,连绵几日的阴雨天终于放晴。
安国候府内的南苑之中,金华荣端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皱眉看着来来回回忙碌的奴仆工匠们,面上尽是不耐之色:“也不知老爷是怎么想的,一个小丫头回来而已,又是给修院落,又是添置新物件,犯得着这般重视吗?”
静立一旁的秋娘是她的心腹之人,闻言不动声色的探头看了眼外面,见无人靠近正厅,放下心来:“夫人快莫说这样的话,小心隔墙有耳。”
金华荣瘪瘪嘴,越发不快:“怎的?在自己家我还不能发发牢骚了?前几日为着清明祭祖的事本就忙得我脚不沾地,这不,还没喘口气儿呢,侯爷又叫修整院子,还非得我亲自监督,便是当年迎我进门也没如此大动干戈。”
“夫人执掌中馈,总是要比别人操心些,侯爷都看在眼里记着您的好呢,老太太也对您十分放心,府中上下谁不唯您的命是从,修缮院落不是小事,当然需得当家主母亲自把持。”
秋娘这话说到了金华荣心坎里,遥想当年她出嫁时,那些要好的姐妹明里暗里都在笑话她,说她堂堂雍王独女,又是皇上亲封的荣景郡主,金尊玉贵自是不必说,居然会突然下嫁给一介武夫,武夫也就罢了,还是去给人做继室。
可成亲当日老太太便在众目睽睽之下,郑重的将整个侯府交到她手中,后来更是深居浅出连日常的请安也免了,这些年从未摆出长辈的架子让她立规矩。
即便是有孕在身那一年,老太太也未要求给侯爷纳妾,府里现有的这个姨娘,还是她娘家人怕她被说闲话硬塞进来的,但也是经过千挑万选,家世清白脾气又和顺,且不争不抢好拿捏的。
除了前面那位前夫人留下的一个缠绵病榻,需得日日特别照看的姑娘以外,金华荣的婚后日子过的无有不顺心的,便是这位姑娘,也在不久之后便被接走......
便是肖姨娘诞下的那个孩子,对她也无不恭顺的,如今她家中和睦又有亲生的儿女傍身,那些笑话她的姐妹那个见了不是一脸羡慕。
金氏越想越是得意,面色缓和了不少:“你这话说的不错,我幼时相好的几个姐妹皆是高嫁,现在过得什么日子?要么是婆母不善,要么是夫君妾室成群,宅子里夫家兄弟姐妹多,今日争这个明日争那个,成天吵闹没个消停,哪个过得有我舒坦。”
“侯爷是个值得托付的好郎君,只是......”秋娘话锋一转担忧道:“老奴瞧着,老太太与侯爷对前头那位夫人所出的姑娘十分重视,竟然不惜让大公子长途跋涉亲自去接,她一回来咱们姑娘的身份可就不是安国候府的嫡长女了,说出去终究差了一些,再有几个月大姑娘可就及笄了,届时议亲......”
姑娘家及笄之后才开始议亲本就有些迟了,门户高一些的人家首要看重的便是对方背后的势力,以及握在手中的实际权利,安国候宣齐早些年上交了兵权,现下并无官职在身,是个领着养老俸禄的闲散候爷。
宣氏发家至今不过数十年,世代承袭的侯爵之位落到如今的宣齐头上,不过是才到第二任,远远不如世代簪缨的大族,若不是多处庄子铺面都有进账,金华荣又是个理财高手,侯府也没办法维持眼下的体面。
这样的条件摆在京城,议亲实在没有什么竞争力,秋娘的担忧不无道理。
然而对于女儿议亲之事,金华荣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毫不在意的摆摆手道:“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野丫头,必是粗鄙不堪上不得台面的,她能掀起什么风浪?回便回吧,回来正好衬托咱们珠儿。”
嫡长又如何?
当年侯爷主动上交兵权是因朝堂争斗太过,为避锋芒与明朔帝商议之后的权宜之计。
金华荣早便知道,当时明朔帝为了弥补,允诺安国候一个太子妃的位置,因是口头密约知道的人也并不多,金华荣知晓后连身边的心腹秋娘也瞒着没告诉。
如今太子已立,朝堂之上的争斗亦尘埃落定,侯爷官复原职与赐婚的旨意想必不日便会送达府中,只待她家珠儿及笄之后便可成婚,将来太子继位珠儿便是后宫之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思及此金华荣一扫先前的所有不快,甚至觉得疲惫的身体也松快许多,心情甚好的吩咐道:“秋娘,你再去瞧瞧屋子里还缺什么东西,仔细记下来让人去采购,不拘价钱一定要最好的,可不能叫外人说我是个恶毒的后娘。”
点点头应下,秋娘脸上担忧的神色却丝毫未减,张口还想再叮嘱几句,被金华荣抬手打断:“你也不必过于忧虑,眼下有些事不便张扬,以后你便知道了,我心中有数。”
“夫人心中有数便好。”
便是没数也没关系,秋娘暗自打定主意,回来的凭她是个牛鬼蛇神,挡了她家姑娘的路,休怪她老太婆心狠手辣。
“对了,辰儿出发得有三日了吧?”
说话之余,金华荣想到从未出过远门的儿子,又愁上心来:“益州路途那么远,给他准备的干粮和银钱也不知道够不够?”
俗话说得好,儿行千里母担忧。
方才还满脸笑容的夫人瞬间又是一副愁容。
秋娘笑着肯定道:“都是老奴亲自准备的,散碎银子塞了很大一袋子,若是干粮不够路上也好采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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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司辰一人一骑快马加鞭狂奔五日,方才看到益州的界碑。
益州偏远不是说说而已,此处四面环山道路不通,唯一可入州的只有横穿亡山而过,靠着人工踩出来的一条道,后来虽有益州父母官派人铺上了青石板,但依旧崎岖艰险十分难走,等闲无人愿意来此处受罪。
但益州地势丰富物产充足,且价格相较于其他地方便宜不少,是以也有很多商人愿意来此地进货,不过这样的山路他们自己都走不了,更遑论拉着买车运货了,于是便诞生了靠着脚力吃饭的“背山客”,将货物运到亡山外的客栈里,靠卖力气挣一些辛苦费也可养活一家子。
宣司辰将马寄养在客栈中,便背着包袱往山上走去。
饶是他自幼练武,有雄厚的内力在身,一口气行至半山腰亦有些气喘,正当他准备吃点东西休整一下之时,前方的密林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虎啸,紧接着又是一阵狼嚎,树上栖息的鸟群受惊,尖啸着扑闪着翅膀四下逃窜,声音此起彼伏,青天白日也能令人头皮发麻后背升起一丝凉意......
狼群不是向来昼伏夜出吗?
怎么大白天的也出来觅食,宣司辰心里捏了一把汗,他自认身手不错,在京城世家子弟中也算是佼佼者,若是一只成年老虎自然不在话下,可再加上一群狼,慢说打上一架,便是想要全身而退也没那么容易。
怎么办?是现在立时转身下山回到客栈,避过这一遭再说,还是快些赶路在那群野兽还未出现之前先进益州。
可是他的脚程真的能快过近在咫尺的野兽吗?
宣司辰正在踟蹰间,一阵微风起,带来无法忽视的血腥气,他看到两道很快速的影子在林子里穿梭,一前一后如履平地,正径直向他跑来。
他们的速度很快,快到他尚且来不及分辨来的影子是什么物种,硕大的黑色虎头便怼在了脸上。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锋利的獠牙近在咫尺,宣司辰甚至来不及恶心作呕,只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手脚像是灌了铅般无法动弹。
眼看血盆大口就要朝着他的脑袋落下,宣司辰面色一白,闭眼暗叹:吾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