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立夏，夏明出狱。
夏珍和爷爷奶奶三人一早便早早到监狱门外等候。
临近中午，监狱的大铁门缓缓地打开。
一名穿着制服的警员和一个穿着便装留着寸头的瘦高男人走了出来，男人的手里拎着一个灰色行李包。
两人简单地交谈了一会，穿着制服的警员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离开，监狱的大铁门缓缓合上。
夏明转身看到自己的父母和孩子三人站在不远处，他大步朝他们走去。
他等这一天太久，太久了……
六年多的无数个日夜他都在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这是夏珍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她亲生父亲，她出生前夏明就进了监狱，听说他是过失杀人才进去的。
打她记事起，爷爷奶奶每个月至少带着她去探监两次，每次探监时间不过一至两小时，他们隔着玻璃玻璃说话下，没有任何的肢体接触。这样接触，夏珍对夏明没有多少的感情，她只是知道这是她的亲生父亲。
“爸，妈，对不起，让你们受苦了。”夏明来到两人跟前把包放在地上，然后“扑通”一声跪下，双手扶地，重重地朝两位老人磕了三个头。
这一年夏明30岁，刚好而立之年。
夏珍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她往后退了退躲在爷爷奶奶的身后。
这六年多的牢狱生活早已将夏明的年少轻狂给磨平，当年轻狂与不懂事让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这些年不见，夏明记忆中的父母一头青丝早已霜白，脸上早已爬满了皱纹，苍老了许多。
“快起来吧，出来以后咱们好好做人，堂堂正正地做人。”夏青山弯腰把夏明扶了起来。
“谢谢，爸。”夏明眼圈红红的，声音哽咽。
夏青山不再多言，用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孩子做错也是父母之过，是他们没有教好孩子，这些年老两口无时无刻没有一刻停止煎熬，他们教了一辈子的书，教育出一批又一批的学生，告诫他们做人要走正道，可是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教好。
司秀英见夏青山扶起夏明才敢上前扶住夏明，她红着眼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夏明。
“妈，对不起。”夏明望着年迈的母亲心头一阵酸，准备好的的话早已忘却，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句“对不起”。
司秀英没有说什么从兜里掏出手绢擦了擦夏明的额头，额头因磕在地上破了皮，她心疼。
这些年她实在是想不懂为什么夏明当年会杀人，一个平时连鸡不敢杀的孩子居然杀人了。
“珍珍，过来，快叫爸爸。”夏青山叫道夏珍。
夏珍不情愿地上前垂着头望着脚尖，有些别扭地喊了一声夏明“爸爸”，她的声音很小。
夏明还是听到夏珍叫他“爸爸”，他的心里很高兴，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一扬。
夏明想要用刚擦干净的手摸一摸夏珍的脑袋，夏珍脑袋一偏躲开夏明的手，她往司秀英身后一靠抱着她的手臂。
“估计孩子还不是适应，等过段时间就好了，以后你们父女有的是时间去培养感情。”
夏明也不介意，这不怪孩子与他生分，毕竟这些年他没有尽过一点当父亲的责任，他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来日方长，他会好好补回夏珍缺少的父爱，她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本来她应该有个完整幸福的家庭，只怨他当年一步错步步错。
出狱后的夏明找了份货运司机的活，虽然每天很累，身边充斥着闲言碎语，但是他知道这是他应受的，现在他什么都不想理会，他只需要认真的工作，为自己家人提供更好的生活，担起家庭的重担，就如夏青山说的他要好好地做人，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夏珍从小就被人说是野孩子，有娘生没娘养，父亲还是一个杀人犯，在院里都没有小孩跟她玩，不仅不跟她玩还老欺负她。
夏明自从找到工作后基本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回家，回来后也是半夜 ，他和夏珍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夏珍有时候也还避他。
对于夏明的回来，夏珍是不喜欢的，她讨厌他，直到那天夏珍才开始接受夏明。
夏珍喜欢一个人在大院里的沙坑里玩耍，在那里堆沙子打发时间。这一天，大院里的孩子王余小武带着他的小跟班突然过来找茬将她好不容易堆起来的沙土城堡给打散了。
“原来你在这里，听说你爸爸回来了，野~孩~子。”余小武故意将“野孩子”三字拖长。
夏珍站起来恶狠狠地盯了那男孩一眼，很快脸上恢复冷漠的表情，然后转身欲离开，爷爷奶奶告诉她惹不起躲得起。
余小武比夏珍大两岁，他的个头在同龄人中算高的，力气也大，在院里的这些小孩基本为他马首是瞻，除了夏珍。
余小武见司玉离开前那副无所谓的表情，无名的怒火心头起，他一把从后推倒夏珍，夏珍没有防备直接狠狠地摔在了沙土里，脸迈进沙土里火辣辣地疼，她的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嘲笑声。
“你们看，她摔了一个狗吃屎，哈哈哈哈。”
“夏珍就是个野孩子，娘不要，爹还是个杀人犯！”
“没错，你看她趴在地上样子真是丑。”
“哈哈哈……”
夏珍趴在地上听着他们嘲讽，手不自觉地抓紧地上的沙土，她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抹掉脸上的沙土，她眼神恶狠地看着这帮人，眼神狠厉，令人害怕。
所有人以为夏珍会像以前一样在他们嘲笑中灰头土脸地逃跑。
夏珍懂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她毫不犹豫地把余小武一把推倒在地，余小武来不及反应，身边的人也没想夏珍会这样做，他们愣在原地，只见夏珍把倒地的余小武压住不让他起身，挥着拳头就往余小武身上招呼，余小武直接被夏珍打蒙来不及反应，一切是来的如此之快，身边人见夏珍打的如此凶狠也怕的不敢上前。
“我叫你胡说八道！”
“我叫你推我！”
……
等余小武和身边人反应过来，夏珍站起身眼神凶狠地望着他说道：“这是我还你的！”
余小武摇摇欲坠地站起身，他身边的小跟班小心翼翼地上前去扶他，他狠狠地剜了眼上前的人并甩开他们的手。
“你这臭丫头！”余小武上前朝着夏珍挥拳，夏珍来不及躲开吓得闭上眼。
夏珍的身上并没有拳头落下，她小心翼翼缓缓地睁开了眼，余小武身边的小跟班居然都不见了，而且她看见夏明一只手上提着棍子，另一只手把余小武的衣领把他悬空提起来，余小武露出痛苦的表情，扭动着身子挣扎着却没有任何用，先是恶狠狠地说道：“你这个杀人犯放开我！不让我让你好看！”
夏明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嘴角往上，他无动于衷地望着被他拎起来的余小武，没有说话，因为他这一笑足够让这小男孩害怕！
余小武见夏明没有说话，冲他一笑便头皮发麻，后又换了求饶的语气，还哭了起来：“求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错了，夏叔叔，我再也不欺负夏珍了，求你了……”
说实在的，夏珍被余小武的样子恶心到了，变脸变得如此之快，一点骨气都没有，空有老虎的脾气却没有老虎的精神。
“我告诉你，小胖子你再让我见到你欺负我家夏珍，我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我可是杀过人的。”夏明故作凶神恶煞的样子，冷冷地对他说道。
“听清楚了没？”夏明提高声音。
男孩赶忙点头，夏明这才放他下来，男孩获得自由连忙转身往后跑，头也不敢回。
“真没意思。”夏珍扁扁嘴往着男孩身影消失的方向说道。
“怎么？你真想让我把他怎么样？”夏明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绢，手绢上线头冒了出来，颜色有些泛白，应该是洗了很多遍了。那是一条浅蓝色的方巾，上面绣着她不认识的花朵，但是很好看。
夏明蹲下用手绢轻轻地擦着夏珍的小花脸，夏珍没有躲开。
“不想，吓唬吓唬他就行了，刚才我打他的事不要跟爷爷奶奶说，我怕他们生气，生气了就会生病。”夏珍越说越小声。
“知道了，这是我们的小秘密。”夏明把夏珍的小花脸擦干净，然后伸出小拇指。
夏珍也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勾上夏明小拇指拉钩约定，然后大拇指盖章画押。
“你这个棍子不是用来打人的吧？”夏珍看到被丢在地上的木棍好奇地问道。
“吓唬人的。”
他今天回来的早，远远地看到夏珍在沙堆里玩，她将沙土堆成高低不同的小房子，可是这几个小孩一过来便将这些沙土堆得小房子彻底摧毁，而且还把夏珍推倒在地，当时他连忙在路旁拾起一根棍子朝他们跑过来，他还没赶到夏珍便将为首的男孩摁倒在地狠狠地揍了几拳，他只好先停下静静地看着，直到他看到那小子依然不放过夏珍，眼见拳头就要落在夏珍的身上，他连忙上前握住男孩的拳头并把小男孩像鸡仔一样拎了起来，他的小跟班见状连忙逃跑。
夏明并不想对着些孩子做些什么，拿棍子是下意识之举正好吓唬着些小孩。
“他们以前也这样欺负你？”夏明的心微微揪着。
“嗯，也不是很多，偶尔。”夏珍淡淡地说道，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只是今天过分了，所以我才揍他。”夏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垂着头绞着手指。
“以后他们不会再欺负你了，现在爸爸回来了，我以后保护你。”
夏珍怔住，有些失神地望着夏明，心头猛地一颤。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不是野孩子了……
“如果他们下次再欺负你，你就像刚才一样的挥拳，不要忍让，不行就来找爸爸，爸爸来帮你，谁欺负我女儿我决不饶他。”
夏明说的很认真，夏珍也听得很清楚。
“嗯，爸爸，我知道了。”夏珍冲夏明甜甜一笑，这是从他出来后第二次听到夏珍叫他“爸爸”，比一次听到的要真实。
“嗯，我们回家吧。”夏明欣喜若狂，他站起身向夏珍伸出手，夏珍也主动握住夏明的手，两人一起朝家走回去。
“爸爸，我下次不动手，你也不要动手，他们如果欺负我，就吓唬他们就行了，爷爷奶奶说过动手就是错的，不是乖小孩。”
“虽然说不告诉爷爷奶奶，但是余小武一定会去跟他父母告状的，她父母一定会找爷爷奶奶麻烦的。”
夏明侧头垂眼看着夏珍一脸担忧的小模样，漂亮的眼睛里藏不住的忧愁。
夏珍生的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和她的母亲一样漂亮灵动，让人无法忘怀。
夏明声音温柔地承诺道：“没事，有我在，我会一直保护你们的。”
夏珍听到夏明这句话，眼底染上了笑意，心里松了一口气，就像是鱼儿回到水里莫名地安心。
只是这句承诺时效太短，夏明说会保护他们，到头来他伤害他们最深，彻底将他们推向无尽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