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美君轻蹙着眉,用手指拂去他眼角的泪珠,“你说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是这么容易伤怀?”
“咱们的日子已经比前几年好过多了,那个时候你咬牙都没有掉一滴泪,怎么现在反而难过起来?”
她知道霍建刚的性格,年轻时候就特别儒雅温润,特别容易感动,善良也真诚。
即便手里研究的是杀伤性极大的武器,但本人却是对谁都温温和和,比她更像老师。
所以她才选择跟他结婚。
因为她的性格比较强势,跟那些以顶梁柱自居的男人根本相处不下去,没过几天他们都会被她劝退。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没错。
和霍建刚在一起之后,他每次都是顺着她,从来没红过脸、吵过架,他也没有那些大男人的架子和坏毛病。
在家里会做家务,会做饭,每天都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还特别体贴地照顾她坐月子。
可以说,跟他结婚之后,她脾气都好了不少。
只是有一点,这男人心太软了。
生孩子的时候她都没哭,结果这人在产房外哭得稀里哗啦的,看到她的伤口之后更是抱着她一个劲地道歉,说不生了。
要不是田美君自己想生个女儿,他们家或许就真的只有霍砚行一个孩子。
想到婚后几十年如一日的照顾,田美君眸光柔了下来,伸手在他背后轻拍起来。
“好了,日子总要过下去,只好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就行了嘛?”
哄小孩似的语气让霍建刚一顿,立马抹了抹眼睛,清出嗓子,“我都一把年纪了,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颇为不自然地抓住妻子的手,放到身前,没再继续让她做那种安慰的动作。
田美君瞅了他一眼,笑出了声,“得,还会用我的话来堵我的嘴,看来我是白关心你了。”
霍建刚伸出另一条手臂揽住她,温暖的掌心贴在她的背上,向她传递着热量,“当然不是白关心。”
“你知道的,要是没有你,我恐怕没办法在这里坚持这么久。”
他饱含着情绪,让田美君神情一动,似乎也想起了一些仿佛就在昨日的往事。
两人就这么相拥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霍建刚睁着清明的双眼,目光落在简陋的牛棚顶上。
那上面的木梁被虫蛀了,布满了缝隙和裂纹,刚来的时候,不能遮风挡雨,甚至摇摇欲坠看着下一秒就要垮掉。
但现在,扎实的稻草下,全是替换过后的新木。
他们偷偷把材料做旧,在近月余的夜里披星戴月,才把牛棚潜在的危险去除。
其余的地方他们也不敢改得太明显,就用板子敲敲打打,勉强把漏风的地方堵住。
又藏了好几个热水袋和毛毯,以此度过北荒农场凛冽的冬日。
即便如此,每当白日出去做工,手上脚上还是会冻出瘙痒不止的疮,疼痛在极低的温度下已经感受不到了。
只有在夜里藏在被子里的时候才会恢复一些知觉。
不过这些仅仅只是农场里最不值一提的折磨而已。
霍建刚下放几年,沧桑了不少。
这里没有镜子,他偶尔也想在冰面上、水桶中看一看,看他到底成了什么模样。
但当他见过一次自己的脸之后,就再也没有往上看过一次了。
他还怕田美君看到她自己也会伤心,还专门留意让她避免看到自己的脸。
但其实田美君早就看过了。
就在霍建刚的眼睛里。
里面倒映着她样子,还有他藏不住的心疼。
但她自己没觉得有什么。
“美君,你说砚青和芙晚还认不认识我们啊?”过了一会儿,霍建刚忽然问了一句。
温和的嗓音在屋外的呼啸中显得有些朦胧。
田美君半晌也没应声,在他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她却开口:“认识的。”
“我们不是给了他们照片吗?他们肯定记得。”
霍建刚笑了笑,又想到他们两个现在的模样,笑容便多了几分苦涩。
田美君知道他这人就喜欢多想,翻了身平躺着,转移了话题。
“上次砚行寄信过来,说他处对象了,你说他不会是骗我们的吧?他那个性子,在部队的时候就硬邦邦的,弄哭了不少姑娘,到了村里,还能找着对象?”
大概是这话勾起了霍建刚心中的疑惑,他的表情也有些匪夷所思。
“砚哥儿他看着确实不讨女孩喜欢,但心地还是很好的,而且他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或许是他遇到了一个性格很好能包容他的姑娘?”
这几年里,为了降低被注意的可能,他们通信的次数极少,每次都是报平安等简单的内容。
就怕哪天被有心人举报,曲解内容,让他们的状况更加严峻。
再加上霍砚行性格本身就比较闷,不是喜欢跟人倾诉的人,所以信中也没有说太多关于程徽月的事儿。
直到这一年他跟程徽月的感情稳定下来,他也不再那么患得患失,才慎重地在信中告知了父母。
只是除了说他处对象,夸了一大通对方人很好之外,别的什么重要信息都没有,他们连名字都不知道!
田美君叹了口气,“砚哥儿这性格也不知道遗传了谁。”
霍建刚偏过头,“我觉得他的性格跟你很像啊,当初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也是这样,闷闷的,但很有主见...”
“...”田美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原来我给你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样?”
霍建刚连忙找补,“当然不止!这只是我粗浅的认识而已,跟你聊了几句之后,我就知道,面前这位姑娘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田美君瞅他一眼,侧过身去,“不说了,赶紧睡!”
“...好。”霍建刚习惯性地挨上去,和她相互取暖。
窗外的寒风依旧刮人,但牛棚里的两人紧挨着,逐渐进入了梦乡。
...
1977年,春三月,冰雪开始消融。
上岭村的田地里早已开始春耕前的准备。
程徽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提前把这一年的设计稿都画好,按月给赵明生寄过去。
接下来她会把所有的时间都着重放在备考上,其余的事情都往后放一放。
霍砚行知道她忙着学习做题,每次都过来帮她干活儿,好让她有多余的时间专心复习。
程徽月也没有拒绝,虽说经过近两年的复习,她觉得高考已经十拿九稳,但是能多看一些没什么坏处。
所以她安心回去备考,用美味的午饭和晚饭答谢了霍砚行。
“明天拖拉机要去镇上,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我给你带回来?”
吃着程徽月做的三菜一汤,霍砚行问道。
“去镇上?”程徽月抬起头想了想,“是有想买的,我题快做完了,不过我还是自己去买吧,我把沈亚兰也叫上。”
霍砚行点点头,“行,明天早上我来叫你。”
他端起碗吃干净最后一粒米,把碗筷收拾了,准备去河边洗。
程徽月把人叫住,“唉,把碗放篮子里我自己洗就行了!”
主要是她做饭用的油比较多,单纯在河里用草木灰皂角什么的洗不干净,还是给她拿回去偷偷用洗洁精吧。
霍砚行犹豫了一下,仍是道:“我先把多余的弄干净。”
说完便拎着一篮子吃得啥也不剩的脏碗到了河边,高大的身躯半蹲下来,仔细地搓了起来。
程徽月见此,勾起唇角,坐在草垛上用手托着腮,望着他贤惠的背影弯了弯眼。
霍砚行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把碗搓得白白净净,但是冰凉的河水让油渍凝结,确实摸着还是滑腻腻的。
他拧了拧眉,洗好装了起来。
“我明天到镇上买点食用碱,那个比草木灰好用。”
程徽月摆摆手,“不用了,那个用着伤手,也洗的不干净,我回去用热水洗。”
霍砚行皱着眉把篮子放下,“你把碗放着,等我回去了洗就行...还有霍砚青他们两个的,让他自己洗,别惯着他。”
程徽月哭笑不得,“你们兄弟俩怎么都这样啊?砚青吃完就把碗收拾了,都没让我沾到一点,我才惯不着他呢。”
“而且,让我洗个碗又不是多大的事儿。”
霍砚行对霍砚青的识趣满意点头,“你要做题看书,手必须保护好,不然生了冻疮,写字都疼,会耽误你。”
“行吧。”程徽月也不挣扎了,不干活,她乐得轻松。
“看你这么体贴的份上,明天想吃什么,我满足你!”
霍砚行看她一眼,黑眸深沉,“这是奖励吗?”
程徽月点头,“算是吧。”
“那我不要吃的,换一个行吗?”
“你说。”
“你空出一个小时来,留给我,就今天。”霍砚行垂眸望着她,薄而平的唇轻抿着,像是有些不满。
程徽月眉头一跳,恍然才发现最近忙着赶工设计稿,确实很久没有跟他单独相处了。
“已经有一个多月我们没有...”霍砚行低声控诉着,大掌包裹着她的手,暖乎乎的像个热水瓶。
程徽月被他性-感的低嗓迷得头一晕,不禁暗暗咬牙。
他说得这么暧昧做什么?
不就是很久没有亲亲抱抱了嘛!搞得像他们已经暗度陈仓了一样!
“咳咳咳!那今天晚上你过来吧,确实...这段时间疏忽你了。”
感情也是需要经营的,以后她只会越来越忙,得控制时间留给两个人相处。
程徽月没多想便答应了,霍砚行心里积攒的思念终于有了寄托,心情好了不少。